第二天,風雪交加,卻晴空萬裡,光輝與冷意相交,帶着錯落的和諧。
魏長陵今日起了個早,閑來無事披着狐裘大氅在外面閑逛。
宅子是宣帝親賜給他們落腳休息的,雖不如大魏的精緻秀美,但混雜這雪天,卻也是别有一番風味。
觀雪賞景,雪落聽音,魏長陵正好不容易享受着這難得的閑暇,卻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打斷。
清淼警覺,下意識握緊劍柄,轉身看向聲源,卻在下一瞬眉毛一抖,頗為無奈地對着魏長陵低語道:“殿下,是趙夫人。”
魏長陵并不意外,隻淡淡點了點頭,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石桌。
似乎在與那人比較耐性。
但結果不用猜也知道,這世間極少有人能勝過自小在宮廷内蟄伏磋磨的魏長陵。果然,不多時,身後那人便踩着拖沓的腳步聲走上前來。
昨夜夜深,燭火黯淡,瞧不真切方錦棠的容貌。如今青天白日,皚皚白雪下看着,才瞧得真真切切。
果然是個飛揚跳脫,天真爛漫的美人。
“趙夫人,有何事麼?”魏長陵收回目光,将視線放在不遠處的雪景上,不緊不慢道。
唇邊卻帶着溫和的笑意。
若不涉根本,她一向待老人比年輕人寬宥,待女人比男人溫和。
可方錦棠卻不知,從前她在京都做閨閣女時,長陵公主無人耳聞,等她遠嫁千裡後,長陵之名卻無人不知。
實話實說,她骨子裡是有些怕的。
昨日看着趙蔺身上血淋淋的鞭痕,她咬碎了牙,将哭喊咽進肚子,憋了一夜,更知這位殿下手段如何。
是以現在,她仍舊惴惴不安。
魏長陵似乎沒有察覺,又似乎察覺到了,隻不過從她波瀾不驚的面上看不出分豪。
方錦棠支支吾吾半天支吾不出個所以然來,魏長陵倒未覺有甚,可是卻把一旁的清淼急壞了。
她先前在軍營,雖不說與這趙夫人有什麼交情,可也頗為欣賞她的爽快,怎麼現在卻含糊支吾了起來?
“你……”
清淼一開口便道一句你,自知不妥後又馬上換了言辭道,“趙夫人,你有什麼便說什麼,我們殿下又不吃人。”
魏長陵倒是被這話逗笑了,不過面色改動不大,隻是把目光從風景換到了方錦棠的身上。
目光中似含鼓勵。
方錦棠與之一視後,或許也是覺得自己矯情了些,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一閉眼一口氣便把自己心心念念,打了一夜腹語的話說了出來。
“任殿下怎麼責罰,我都不想離開北夏!”
雪落枝桠,隻聽一聲清脆,細小的枝蔓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被折斷在地。
魏長陵蹙了蹙眉。
方錦棠一睜眼便看見魏長陵這副模樣,還以為她是不贊許,慌忙要給自己再找些理由。
卻見魏長陵不徐不慢的開了口,語氣裡卻帶着疑問。
“你……不想離開?”
“對,我不想走!”方錦棠回答的極快。
魏長陵微微歪了歪頭,沉默地看着她。
其實魏長陵是有些意外的,她以為方錦棠今日來找自己是想插科打诨将自己的那份刑罰免去,沒成想她是來說這個的。
之所以意外,是因為她壓根也沒想着讓她離開。
此次來北夏兇險萬分,方錦棠跟來,确實不妥。可來都來了,就算她現在想讓她離開,現下也沒有多餘的人手去送她離開了。倒不如把她留在身邊,反倒是更安全些。
可她沒出聲,方錦棠又琢磨不透魏長陵的想法,隻當她是不樂意。
正尋思着再找個什麼說辭,好讓自己留下來時,魏長陵才開了口。
魏長陵:“你……為什麼不走?”
如果說剛開始不明所以,單純是出于好奇好玩,經過昨夜一夜,她當明白此間的厲害與兇險。
又……為何不走呢?
“因為阿蔺在這兒,他在這兒我便哪兒也不去了。”方錦棠答的毫不猶豫。
魏長陵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略顯蒼白的指尖。
她明白的,這個答案是意料之中的。
隻是……
世間癡情人她見到的總歸是少的,總想親耳聽聽,親眼見見,才能告訴自己,這世間美好,并非幻影。
方錦棠見魏長陵又沉默,以為她不滿意自己的回答,還是想把自己送走,便忍不住急了起來。
剛想再說些什麼,就見魏長陵含着笑擡起了頭,對着她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了一句最讓她驚訝的話來。
魏長陵說的是,“你若能把你和趙将軍的故事講給我聽,我便同意你留下來。”
“哈!?”
方錦棠有些發懵。
從昨夜到今日,這位公主殿下好似跟她想象中的皇室子女截然不同。
她以為公主與皇子被規矩束縛教養着長大,都該是是沉悶無趣,愛權勢,重禮節,古闆又愛端架子,但好似眼前這一位……并不是啊……
魏長陵看方錦棠并未回複,于是用手撐着臉,懶洋洋地掀起眼簾,挑眉望着她問道:“不願意?”
“沒……沒有。”方錦棠被這一聲拉回了神智,連忙答道。
“那便說說吧。”魏長陵含笑道。
方錦棠看了看左右,有些吃驚道:“就現在,就在這裡麼?”
魏長陵緩緩點了點頭,“不然呢?”
“沐浴焚香?齋戒七日?”魏長陵調侃道。
方錦棠連忙擺手,“那……那倒是也不必。”
夢長陵笑了笑,沖着方錦棠揚了揚下颚示意她坐下。
方錦棠一開始還有些拘謹。
昨夜趙蔺受完罰後同她講要将她送回北疆,那時任憑她怎麼哭鬧都沒用,明明之前她輕輕一撒嬌,他就什麼都由着她了。可昨夜無論是她撒嬌還是撒潑,趙蔺都是慘白着一張臉,絲毫不肯松口,她這才慌了。
情急之下,她隻能莽撞地來求這裡最有權勢那個人——長陵殿下了。
但她明白魏長陵不是趙蔺,也不是平日裡可以由着她欺負的左承瀾,她都想好了,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來留在這裡。
無論是棍棒加身,亦或者是利益交換,她都使得的。她來前并不知道,這一趟是如此兇險。既然如今知道了,那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要留在這裡,留在趙蔺的身邊。
可沒成想……竟隻需要……隻需要将她與趙蔺相識相知的始末串成一個故事講給殿下聽?
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方錦棠看着對面這個美麗溫和,但讓她始終琢磨不透的人,終是惴惴不安的坐了下來。
她和趙蔺的故事很長,也很精彩,但并不複雜,很簡單。
那是一年的初春,桃花灼灼,她又如平日一樣,瞞着家裡的父母和長兄,撇下丫鬟,一個人翻牆出門遊玩。
那日恰逢北疆的将士們回京述職,大街小巷的人都往主路上擠,想看看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将士,一睹其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