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并無興趣,她家裡也有親人在戰場上,從小耳濡目染,所以她明白戰場不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肆意,更多的是充滿殺戮的血腥。
她那時尚且是懵懂少女,對這世間一切都充滿了懵懂且美麗的遐想,可唯獨對戰場與戰士,毫無幻想,反倒是望而生畏更多些。
所以那天她本無意去觀賞自北疆歸來的将士們,但奈何往主街擠的人實在太多了。
她無法逆行人流,隻能順着人流被帶到了主街,被迫聽着耳邊衆人的歡呼,微蹙着眉看着眼前不遠處緩緩行來的隊伍。
也就是那一瞬,人物喧阗煙樹裡,桃花如錦爛春城,趙蔺騎着高頭大馬随着缤紛散落的桃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1]
在那之前,她從不明白什麼叫做怦然心動,也不懂何為一見鐘情。
可那一瞬,她擡着頭愣愣地看着馬上的那個人,胸口是抑制不住的怦然。
聲音大到甚至讓她覺得會驚擾到身邊的人,不過還好,他們的歡呼聲很大,蓋掉了她的心跳。
可盡管少女初次心動,帶給她的震撼是如此之大,她也從沒有想過嫁給他。
隻因她家裡有一位嬸嬸嫁給了邊塞的一位将軍,夫妻和睦恩愛,就算遠隔千裡萬裡,她也能從母親的口裡聽到他們夫妻的恩愛故事。後來年節的時候見過幾次,嬸嬸很美麗,說起話來也很溫柔,對她也很好,叔父高大英俊,也十分寵愛嬸嬸。
人人都道他們是神仙眷侶。
隻可惜,每一段愛情的開始都很美好,但故事的走向或許都不會盡如人意。後來的後來,她很久沒再聽過母親提起過那位嬸嬸,也很久再沒見過她了。
她每次問,母親都含糊過去。
再後來,她在一次漫天大雪裡站在祖父的家門口,看着一具自邊塞而來的棺椁被送到了門前。
他們說那裡躺着的是嬸嬸。
嬸嬸?
她那時還小,風雪夾雜下,她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聽得真切,可還沒等她再問一遍,就見到祖父祖母掩面落淚的場景。
那時她才明白,她沒聽錯,嬸嬸是真的不在了。
再長大一點後她才知道整個事情的始末。
那年叔父受命潛伏敵國,以一個人的安危換來了那次戰場的勝利,可事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無人知其生死。
剛開始很多人都在找,但後來很多人都放棄了,隻有嬸嬸還堅持着,她覺得叔父還活着,隻要堅持,就一定能再重逢。可找到最後,得到的消息隻讓人更加絕望。
叔父在把絕密的消息送出後,就被敵軍發現了。那些人對叔父進行了慘無人道的虐殺,屍骨無存,隻留下叔父的半具骸骨,嬸嬸确認此事後,忍不住打擊,萬念俱灰,在一個風雪夜裡自盡了。
嬸嬸的故事開始有多美好熱烈,結局就有多讓人難過怅然。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除了晚歸的将士和戰死的将軍,背後又有多少妻子和兒女的眼淚。
所以從那時起,她就暗自發誓此生不做軍人婦。
她還年輕,這一生還會遇到很多人,她會對這個人心動,自然也會對下一個人有同樣的感覺。
乍見之歡,如是而已,她當時是這麼同自己講的。
可後來,她随父親進宮赴宴,再次遇到了酒席上的趙蔺,年輕的将軍被衆人簇擁,她看着愣了神,後來察覺到趙蔺的視線向她投來,她連忙低下頭,猛得吃着席間菜。
待覺得身上那道千斤重的視線移走了,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席間觥籌交錯,她自幼被父母保護得很好,性格簡單直接,實在适應不了這樣虛與委蛇的場面,半途便一個人悄悄溜走了。
正準備找個清靜地方喘口氣,卻在門外看見臉有些微紅,似乎也想遁走的趙蔺。
他們明明之前從不認識,卻在那一瞬間相視一笑。
有的人就是這樣,認識許多年,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有的人卻是隻需要那一瞬,便像相識經年。
她和趙蔺顯然是後者。
很快他們就熟識了起來,那晚的夜色她至今都記得,月亮半圓不圓,但星星很亮,灑滿天空。
他們兩個人離的不遠不近,就坐在長廊的拐角處,談天說地。
很快就成了朋友。
但即便如此,她當時想的也是,隻是朋友就好,真的隻是朋友就好。
不能再多了。
但後來的命運似乎就由不得她了。
他們自那夜成了朋友,此後書信來往一年。過了一年的初春,趙蔺再見她時,也是一個桃花盛開的日子,他站在桃花樹下,撓着頭沖她傻笑了好一會兒,才紅着臉,支支吾吾地說,他想娶她為妻。
她當時吓壞了,立刻回絕了他,也不給他機會分說,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家裡,将自己關了起來。
她那時說不清是什麼心情,害怕麼?應該是有的,喜悅麼?好像也是有的。
至于誰多誰少,當時太複雜了,她腦子裡亂的跟一團漿糊一樣,至今分不清楚。
但事實就是,她拒絕了他。
彼時他已經在北疆戰場上立了無數的軍功,是衛家兄長手下最受器重的少年将軍,前途無量。
她以為一個這樣的男人,被女人拒絕以後,大抵都會覺得沒有面子,他們倆可能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但後來事情的發展,遠超乎她的想象。趙蔺并沒有如她所想的氣餒,反而愈挫愈勇,一次次被拒絕,一次次從頭再來。
到最後,她真的再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也明白,此生再也不會出現另一個如此堅定的選擇她,又讓她如此心動的男人了。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本不願做軍人婦,但後來還是做了将軍妻。
這個故事并不算長,方錦棠講完也就花了一個時辰多一些,其中的詳略也藏了自己的心思。
魏長陵看破不說破,她明白,方錦棠故意講她嬸嬸的故事,其中有部分就是想讓她明白,這一次她生死都不會離開趙蔺。
她叔父去敵國卧底,雖然境況并非絕對相同,但他們如今也的确身處敵軍腹地。
前車之鑒在那,方錦棠又怎能放心。
而此時此刻方錦棠正緊張兮兮地端詳着魏長陵的臉色,心中忐忑的等待着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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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遠處的長廊下立着兩個人看着這一幕。
一人正是素日裡被方錦棠按着欺負的左承瀾,另一人則是衛景時。
因為距離有些遠,他們并不能聽到方錦棠和魏長陵的談話内容。
但方錦棠為什麼來找魏長陵,他們還是心中有數的。
左承瀾調侃:“這丫頭也是知道咱們這裡誰說了算的。”
衛景時勾了勾嘴角淡笑道:“這麼多年了還是不長腦子,現在哪有精力送她離開,真是别人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昨夜趙蔺說要送她離開的話,左承瀾和衛景時都聽說了。
左承瀾:“那可不是别人,是她夫君,自然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了。”
說完這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又綴上了一句:“少将軍也是成了親的人,自然比我更懂得夫妻這兩個字的含義。”
一句話落下,從長廊吹過的風明顯冷了又冷。
左承瀾繼續不以為意道:“趙蔺也是,明知她會當真,吓她做甚?”
過了一會兒,衛景時才慢慢道:“吓吓也好,讓她知道輕重。”
而左承瀾卻微微蹙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