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旨意未下,喻柬之不敢随意說話,便道:“媛兒在宮裡很好,請崔阿婆放心。”
有了喻柬之的話,崔氏心裡有了底。
“我說什麼來着,咱們三娘是個心細的人,便是宮裡的規矩大,也是輕易出不了岔子的。這下您盡可放心了吧。”
崔氏并不放心,坊間謠傳的确不可靠,卻也得明白萬事不會空穴來風。是聖人中意媛媛還是媛媛仰慕今上,又或是其他,不管是哪樣,于媛媛來說,均非妙事。崔氏現下所想,無非是把媛媛接回家來,是福是禍,讓她守在自己身邊,她心裡才能踏實。
衆人勸不住,顧家的馬車便載着她往大明宮去了。
太皇太後得知她來,能想到坊中的流言蜚語到了何種程度。
鄭國舅想的這個法子雖然難登大雅之堂,卻比最初流傳的實質真相要好上許多,相比聽到天家和顧家的君臣之道,風流天子和絕代佳人的故事自然更為吸引人。如此迅速傳播,倒為太皇太後選顧家女進宮為後提供了便宜。
隻可惜,能解燃眉之急的傳聞總歸有缺漏,畢竟皇帝對顧家女無感,顧家女也非狐媚之人。
太皇太後一面悔之沒有當機立斷地選定媛媛,又一面悔之最初沒開誠布公地和傅祯說清楚,以緻這會兩個老姊妹相見,她多少有些挂不住臉面。
既已定下了媛媛,太皇太後半句不提這事的濫觞,崔氏甫一進殿,她便把話說了出來:“我正要讓人去告知你一件喜事。”太皇太後做好了表情,“可巧你先來了。”
崔氏先是一驚,想表明來意的心就暫且安靜下來,轉而問:“是有什麼樣的喜事,讓太皇太後如此高興?”
太皇太後笑得雖有些心有餘悸,但到底是無法更改了,直截了當說:“你那孫女極好,我有心讓她進宮——為後。”
崔氏斷沒想過太皇太後會有此心,一時怔愣,約麼兩個彈指後她方起身,推辭道:“她蒲柳之姿,又兼相貌平平,怎能做配當今天子?太皇太後莫要開這種玩笑。”
太皇太後擡手示意她暫且不要急着推辭,又道:“這樣的大事豈能玩笑?你總是謙虛太過,叫你說,媛媛的容貌隻是平平無奇?”
崔氏幹幹“哎”了一聲。轉而一想坊間傳聞,崔氏不禁疑惑,不知是天家先有了這個心思還是有了傳聞才讓天家有了這個心思。
這時太皇太後又說:“且不論你我這幾十年的情誼,便隻說媛媛進宮這些日子來,我明眼瞧着,她是個端莊穩重的娘子。她和皇帝年紀相仿,又與皇帝見過數面,還一起擊鞠……你又如何忍心讓她錯失了這個良緣?”
崔氏一時無言。
照說媛媛能成為一國之母,合該是她幾世修來之福分,更是顧氏滿門之榮耀。然而,一旦媛媛進宮為後,顧家便成了國戚,有邊将立在少年天子身後,這皇位就能坐得更穩,卻也不能不思慮着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畢竟這世上,向來不缺兔死狗烹之事。
另外,天家富貴之下亦有諸多不易,崔氏擔心媛媛享不了幾日大富大貴,卻要承受宮裡無盡的勾心鬥角。
再者,她的兒婦早早過世,媛媛一直養在她的身邊,便免不了操心起媛媛的婚事,京中多有優質郎君,她卻有心把寶貝孫女許給喻家的五郎。
崔氏尚且不知喻柬之已成了皇帝身邊的寵臣,自然也不會顧及喻晟的擔憂。她隻想着即便他二人在年齡上差了幾歲,好在他們已經熟識。待顧恒再回京來,便是由顧家主動向喻家提及也無妨,隻盼這兩個孩子能攜手到老。
誰成想這一切有了突然的轉變。
崔氏也不乏悔意綿綿,從前她數次見喻家五郎,卻因為媛媛年歲小沒有及早張嘴說定這件大事。此刻太皇太後有心給媛媛做媒,她若提及喻家五郎,那必定是有辱天家,傷及喻家,損及自家,當真是愚蠢至極之行為。
太皇太後見她猶豫不定,又想到坊間傳聞過分誇張,便也顧不上老姊妹的心情了,隻問:“莫不是你嫌皇帝當不得你的孫女婿?”
崔氏當下一慌,立刻站起身來,卻依舊是作難地道:“豈敢豈敢?”
青岚适時走上前去,扶着崔氏重新坐下,又沖太皇太後道:“崔太夫人本是來和您說體己話的,哪成想您就說了這樁喜事,還不能容人反應片刻?”
太皇太後随即笑起來了:“怪我怪我。”
崔氏不得不陪笑,先是無奈,其後迅速調整心緒,盡快接受這個事實。
太皇太後又沖崔氏道:“你舍不得她是人之常情,卻也不過是晚上一二年的功夫,女兒家終歸是要嫁人的。這件事啊,你不能再推辭了。”
太皇太後言辭懇切,崔氏的确不宜再多說什麼,假如真有明旨下發,她依舊擰着,不單是傷了老姊妹的情分,連君臣之義也傷了。
“此事涉及諸多儀禮,便是我們想委屈了兩個孩子,世人也不允許。”太皇太後應承她,“你隻管放心就是了。”
媛媛能入主後宮,又得太皇太後看重,崔氏有什麼不滿足呢?
思及她的憾事,未必就是媛媛的憾事。那麼,今上是否真的屬意媛媛,是否能敬她愛她?
罷了,往後的日子還長,便是有情,又有哪幾個能做到天長地久?若是無情,也不至于無一絲一毫的日久生情罷。
她能做的,是讓媛媛能在這樁姻緣裡多用一份情,多盡一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