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就把他鬧醒了。她則是有些赧然地再度坐起,雙臂抱膝,小心地看着他。
傅祯睡眼朦胧,見她如此,強打着精神坐了起來,甕聲甕氣問:“怎麼了?”
“……妾身上冷。”
他先是皺了眉,随後擡起胳膊攏着她重新躺下,連她身後的被角都掖得嚴實。他有這習慣純粹是讓夜裡不老實的傅練給逼出來的。隻是他的确太過困倦,掖被角的手尚沒收回去,媛媛便又聽到了他平緩的呼吸聲。
有了棉被,又有了他的懷抱,媛媛不光暖了身子,臉都紅得發燙。
殿中有微弱的光,穿過紅色帷幔打入榻中,已十分昏暗。可帳上懸挂的銀質纏枝香球裡隐約會透出紅光來,像眼睛似的看着他倆同床,怪不好意思的。
她已不是頭一次不好意思了,尚寝局的人在大婚那晚就候在外頭,這幾日也一次不落地在她這留了人,據說有彤史負責記錄天子燕寝和嫔妃進禦之事。她驟然聽說時,汗毛都豎起來了。
媛媛想到這就沒了睡意,睜開眼,對上他的睡顔。
濃黑的眉,高挺的鼻,紅潤的唇,以及一雙安睡的眸,都靜靜地躺在俊美的臉上。
他這會一點都不吓人。
她猶豫幾次,終是擡手往他臉上摸去,從眉至鼻再至唇,幾次之後,他動彈了一下,卻沒睜眼,而是伸手拉下了她在他臉上遊走的手。
傅祯正是困倦的時候,沒心思刻意針對她,自然就如陳家娘子所說的那樣,他是個溫柔體貼的人。然而,若他有心端着架子,那帝王威儀就立刻洶湧而來。
“朕明日一早要議太仆寺卿的人選。——你再放肆,往後朕不來你這了!”
聲音并不兇狠,反而充滿疲憊,卻依然有威懾力。媛媛當下就閉了眼,再不敢動彈。
翌日晨起,傅祯展着手由宮人服侍更衣,卻覺右臂不大自在,這才想起昨晚上她枕着他手臂睡了。擡眼一看她,她正擁着被看他,四目堪堪一對,卻又雙雙錯開了。
礙着她心裡的疙瘩,又逢新婚,媛媛面對他時總有些不自在,因而連正經看他也覺着是自己失禮了。
至于傅祯,亦覺有些失禮。
當初太皇太後讓他自己選後,是有司專門繪了或德或才或貌美女郎的畫像送進宮裡,因而傅祯看她們的繪像時沒多少顧及。
隻是,他轉念一想,封後的诏書已經下了,因着成親,大赦天下的好事也做了,他怎麼就不能看她了?看她那是應當應分。
這時媛媛已經揭被起身,從宮人手裡接過玉帶,又從他腰間穿了過去,可傅祯卻覺着今日的玉帶勒的死緊,導緻他大清早就呼吸不暢。
他方才仔細打量着她,無意識地僵了身子,如此,媛媛就把玉帶的孔往裡系了一個。
“皇後下手一向不留情嗎?”
媛媛疑惑地擡眼看他,見他面色有些發紅,這才意識到他言有所指,連忙重新給他系了玉帶,這次她主動問:“這樣妥帖嗎?”
傅祯就道:“有勞了。”
媛媛又問他:“除了這次,還有哪次,妾下手不曾留情?”
“還能是什麼時候,擊鞠的時候呗!”
他舊事重提,媛媛沒有羞愧,反而是回了一句:“那次,鹹宜長公主還給妾送了藥酒呢。”
她給太皇太後抄經的時候,手打顫了好幾日,她沒計較,他反倒矯情上了。果然小氣。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次他險些害得她摔胳膊斷腿!
他純粹是多嘴提這一句,當下就找補道:“鹹宜倒是最懂朕。”
媛媛容易滿足,他這麼說,她心下就暖和。看他似要繼續停留片刻,她反而有些無來由的慌亂。不是要去議新的太仆寺人選?在她這停留,誤了時辰,可怎麼好。
她就問:“陛下還不起駕麼?”
“光顧着和你說話,險些耽擱了正事。走了。”傅祯卻是隻是走出去兩步,又回身看她。
不可否認,她的确有姿色,一張巴掌大的臉上嵌着兩道像新月似的眉,清澈的眼,精緻的鼻,以及小巧的嘴,乍一看很是端莊,細看倒有幾分可愛。
她身量纖纖,頭發尚未挽起,柔順的散在身後,叉着手彎着腰,身後頭發就會往前跑,像兩條胳膊似的要把她摟住。
這麼一想,他右臂就更不得勁了。
媛媛尚是叉着手恭送,此刻意識到不大對勁,擡眼看去,他已道:“天冷了,皇後多加件衣裳。”
“是。妾記下了。”
送走了皇帝,含涼殿的宮人們也沒松氣,又伺候着媛媛穿戴,稍後她要去弘德殿給太皇太後問安。
她規規矩矩地給太皇太後行禮,而後又輕車熟路地給太皇太後侍膳。老人家招呼她不必忙碌,而是讓她一道用。
之後,太皇太後問她:“皇帝在做什麼?”
“陛下說,今日要議新的太仆寺卿人選。一早陛下就起駕回了紫宸殿,想是這會正在見政事堂的相公。”
前太仆寺卿回鄉丁憂了,眼下得選個人接任。畢竟國朝重視馬政,沒有太仆寺牽頭,這事就會耽擱。
從今夏起,太皇太後便讓傅祯着手處理朝事,即便有時他有他的道理,可許多時候還是太皇太後做主。
她原是該享清福的人,誰成想要操勞這些。好在皇帝納了後,朝官也意識到了今上要親政,便已有一部分人開始了蓄意媚上。她隻願皇帝能辨得清楚賢臣和小人。
即便有心放手,太皇太後也得跟着操心。幸而眼前有件舒心的事,皇帝沒像她最初擔憂的那般故意冷着皇後。
她就說嘛,天底下多的是好女郎,日子久了,皇帝不僅會把那位陳家娘子忘幹淨,也會在意自己的正宮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