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随師學畫時,師父曾帶她入梅林親觀,又給她分析講解,彼時鬥篷下的她凍得發抖也不敢打斷師父,終于聽明白了,落筆也就有了考量,不至于又被師父罵。
她至今記得,畫梅講究橫斜疏瘦,以緻她現在看梅,但凡許多朵花挨在一起,幾根梅枝密了,她便認為這梅俗了,得及時修剪。
想到這裡,媛媛也想剪幾枝帶回去。
今日不巧,皇後駕臨冷香園,連個遞剪刀的人也找不到。
“這群人實在不成體統!”傅楚楚的脾氣也實在不好。若是先帝和先皇後還在,趕上雪天,任是哪個也不敢躲懶曠職。
媛媛不以為忤:“六郎能想到的好地,别人也能想到,大概是這園子裡的人正在忙着伺候比我們先到的人。我們既是即興而來,倒也不必怪罪他們。”
今日鄭淑妃也來了冷香園,眼下負責冷香園的宦官正在她跟前伺候,而園子裡除了修剪梅林的人,餘人全被臨時調去别處掃雪了。
雲舒想讓季符這個腿快的人到别殿借一把剪刀,傅練卻笑嘻嘻道:“不如我給嫂嫂和阿姊折幾枝吧?”
傅楚楚一努嘴:“你毛手毛腳的,我可信不過你。”
他正經地叉着手道:“嫂嫂和阿姊讓我折哪枝我便折哪枝。反正回去也要修剪,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多擔待些。”
媛媛看了他這模樣隻想笑,便又沖傅楚楚道:“六郎都這麼說了,那便依他吧。”
說是傅練折梅花,不如說是季符抱着他折,外加媛媛和傅楚楚的指點,不一會,宮人們手上就各自捧了一枝梅。
他們恭維傅練,直誇他折的梅枝有形,梅苞适宜。傅練“那是”了幾聲,傅楚楚忍不住了就沖宮人說:“再這麼哄他,他便不知東南西北了。”
主子有心打趣人,宮人們也沒規矩地笑了。
這笑聲就傳到了鄭淑妃耳中,她駐足于雪中,尋聲看去,隻見一群宮人在那頭,一時挑了眉。
随侍的冷香園宦官正要再剪梅枝,這會不得不停下來,賠笑道:“淑妃見諒,往往初雪之日,踏足冷香園的人比平日多。”
鄭淑妃給侍女玲月使了個眼色,她立刻去看,不多時飛快地跑回來,呼着白氣道:“皇後、鹹宜長公主,還有六大王一起遊園。”
有了聖寵,且鄭淑妃又有國舅鄭得在前朝撐腰,打小養成的驕矜就藏不住了。
女人争風吃醋的本事并非隻是單純的善妒,還得用些手段。徐瑩雖不能再起舞,卻是能一展歌喉,且鄭淑妃彈得一手好琴,這樣就留住了傅祯。隻是這還不夠,鄭淑妃要讓皇後高看她,才能彌補她落選後位的缺憾。
“給殿下請安。”鄭淑妃走過去,妥帖地給媛媛行了個禮。
媛媛聞聲回眸,擡了擡手:“淑妃不必多禮。”
寒暄過後,鄭淑妃巧笑倩兮:“陛下和妾說,冷香園的梅花就要開了,特意讓妾來此一觀。”
媛媛點了個頭。
“妾沒想到,會在這遇見殿下。”她略微停頓了一瞬,依舊含笑道,“妾都有這份殊榮,陛下自然也不會缺了對殿下的恩典,對吧?”
她明知傅祯近來沒蹈足過含涼殿,卻有意炫耀所獲聖寵且刻意挑釁皇後,不禁惹得傅楚楚火大,偏偏還不能發作。
傅祯見勢不妙,便從季符身上滑了下來。有些擔憂地看着……皇後嫂嫂。
媛媛隻是緩聲道:“我與淑妃不同,今日和鹹宜來此,是陪着六郎玩的。”
“殿下顧及陛下手足,妾自歎不如。”鄭淑妃隻是掃了眼傅楚楚和傅練,而後又擺出一臉真誠,沖媛媛道,“殿下這樣辛苦,卻也沒得陛下恩典,當真可惜。待妾回去後,一定請陛下多去含涼殿看看殿下。”
别說傅楚楚聽了來氣,這話讓傅練聽,也覺着刺耳。
媛媛卻是面色平靜,語調也溫和:“這倒不必。”
鄭淑妃不免發出個好奇的“哦”字?
媛媛露出個笑,笑她不知輕重:“我與陛下夫妻敵體,不需别人來說外道之言。況且我見長主和齊王也能算作辛苦,不得陛下恩典而深覺可惜,這話讓陛下聽了,或許淑妃會落個離間陛下手足又于家不諧的罪名。淑妃,你是掙面子,還是想練膽子?”
鄭淑妃臉被雪一照,更顯嬌嫩,這會被媛媛的話壓的卻有些發白。
她尴尬地說她思慮不周,可是内心卻不服,又道:“陛下除了恩賞妾遊園外,還命妾摘幾枝梅花。所以,”她說到這裡,看了眼含涼殿宮人手裡的梅花,續道,“妾要先選園子裡形勢好的梅枝帶回去,以供聖鑒。”
傅楚楚呼出了一口郁氣。陛下什麼時候有閑心賞梅花?去賞禦馬倒是對他有吸引力。這鄭淑妃明擺着假傳聖意。
媛媛并沒在意這點,而是不急不躁地擡手一指冷香園裡的宦官,他連彎腰行叉手禮都忽略了,直接跪在了厚實的雪地上聽吩咐,隻求殿下别怪罪他的怠慢。
“淑妃看了幾棵樹了?”
他如實答:“回殿下,仆侍奉淑妃探過了石亭東側的……約麼五十棵梅樹。”
“這麼說,淑妃還得費上好些功夫才能遊完了。”媛媛又沖那宦官道,“既如此,你可要好好侍奉淑妃挑選梅枝,萬不可錯過了任何一棵,以免有負聖恩。”
鄭淑妃悟出這話裡的意思後,臉越發白了。
媛媛又吩咐雲舒:“既然陛下要賞梅,那便把六大王折的梅也拿給淑妃。”
而後媛媛又沖淑妃道:“六郎人小,徒手折了這些,費了不少力氣。如果淑妃有中意的便拿走,看不上的,定要完好地給六郎還回去。”
天擦黑時,又飄起了雪花。媛媛從弘德殿回了含涼殿,坐在暖閣裡烤火。雲舒看她靠在軟枕上片刻的功夫已接連換了幾個坐姿,就上前問:“殿下還好嗎?”
“這會腰酸得厲害。”
雲舒知道她不願在這事上勞煩太醫署或是尚藥局的人,便給她輕柔後腰,又道: “本就該傳辇去冷香園的,偏是殿下不許。”
“哎呀你不知道,坐在辇上不動彈更冷。”媛媛忽然笑了,“還有啊,我怕六郎在辇上看雪的時候要跳下去踩兩腳。”
“這倒是像六大王的做派。——本是六大王要給殿下摘花,這下好了,花沒拿到,殿下又累着了。”
“隻怕有人要比我累。”
“也不知鄭淑妃挑好梅枝了嗎?”雲舒道出心中憂慮,“這麼冷的天,倘若凍壞了她,恐會損及殿下懿德。要不……要不讓人去看看她吧?”
媛媛搖了搖頭:“她有膽放肆,必是知道凍壞了身子不能侍君的道理,又怎會乖覺地留在園子裡。興許這會正在陛下跟前訴苦呢。”
苦已經訴完了,因為傅祯的儀仗停在了含涼殿外。
宮人通禀聖駕至時,媛媛烤火的手忽然一僵。雲舒扶着她起身,催道:“殿下快接駕吧。”
未及迎候,傅祯已經進來了,徑自在羅漢床上落了座。媛媛行了禮就捧了個手爐給他,說:“陛下一路過來,冷的很吧。”
傅祯也不接,而是問:“皇後和淑妃計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