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上頭所耗的一應妝品價格道:“雖說宮中所用不比民間雜貨,卻也與東西兩市裡的胭脂水粉鋪裡的價格相差過多,單是常用的面藥口脂就要差出半貫錢,宮裡用量之大,這一筆賬着實糊塗了。”
杜尚宮哪成想皇後會挑了尚服局司飾司的錯,卻又一想,皇後正是綠鬓紅顔的好年紀,也是塗脂抹粉的好時候,況且皇後出身高門,平日所用胭脂水粉自是不差的,對時下流行的妝容飾品價格有所了解并不奇怪。
杜尚宮聽說,出了宮的公主也會去東西兩市裡的胭脂水粉鋪選流行的妝品,那被追捧的鋪子裡的貨物必定也是價格不菲。現下皇後既說宮裡所需價格與外頭相差過大,那她便不敢多加言語,唯恐皇後以為她有意維護是參與了這裡頭的彎繞,當下就道:“是,奴稍後與郭尚服詳對。”
旁的事媛媛不保準,這點卻胸有成竹,便也不給她們推脫說嘴的機會,直接就下了令:“依着舊例,除了番邦進貢的妝品外,其餘大多均從外采買,這次無非是再與貨主商議價格,從今日……罷了,元正之後吧,讓尚服局把需外買之物重新報給尚宮局,你再來請旨,壓了印,算是全了規矩。”
“是。”
“還有,”媛媛繼續道,“元正之後天就漸漸暖了,再往後更是晝長夜短,夏日裡無需太多燈燭,便也裁減些,一來能省去宮人過多燃燈的力氣,二來也能降低走水之險,便與尚寝局司燈司說,這裡也可省出一些錢。”
宮裡的人大多圖省事,前些年先皇後不在了,後宮的事大多由楊太妃在料理,卻也要侍奉太皇太後,照看陛下的幾個手足,忙起來就容易忽略旁的事,日子久了,有錯漏的地方,沒人提及,也就過去了。如今後宮有了正主,又得太皇太後看重,看出錯漏來,想來底下的人不敢再分神或錯主意。
媛媛知道,驟然改動必有怨言,好在此次借着施恩,想來也不會太過耗神。其實她還看出一些不妥來,卻要顧着曾經料理後宮諸事的楊太妃的面子,不大好全部推翻,況且宮裡許多事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她急不得。
“先從這兩處周轉錢吧。”媛媛說到這,沒覺身上累,反而眼酸的很,便道,“這兩日辛苦你同各司拟個賞賜名單,趕在元正前把賞錢發下去。”
杜尚宮領了旨,又道:“如此,阖宮宮人必會叩謝殿下大恩的。”
“是陛下的恩賞。”
“……是。”
杜尚宮看她合上了冊子,這年底的賞賜終于告一段落,便松了口氣。正要告退,卻見她又垂頭盯着那些冊子一動不動,就看了眼雲舒,雲舒一臉愁苦,她便上前勸道:“元正将至,外命婦要向冬至一樣入宮朝賀,殿下這幾日要多歇息,不然那日會吃不消的。”
媛媛隻是淡淡地道:“知道了。”
杜尚宮還要再說些什麼,雲舒在旁搖了搖頭,她便告退去傳皇後的懿旨。
出了殿,她才問雲舒:“殿下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殿下正為在紫宸殿吹冷風怄氣呢。
她本不愛玩樗蒲,被太皇太後提點了誕育子嗣的話,左思右想後便取了樗蒲去紫宸殿見皇帝,誰料人家正哄着宮人玩。寒冬臘月往來一趟,殿下回來就喊冷,明明暖閣裡已經有了足足熱氣,又添了兩個火爐,偏是殿下還是說冷。
雲舒唯恐媛媛受了風,卻不想她仔仔細細看了這許久的冊子也沒覺累。前腳冷着臉回來,在榻上裹着錦被直哆嗦,後腳便能一門心思地看賬,不禁讓雲舒納罕又吃驚。
不必杜尚宮問,雲舒也想請她出個法子,可話到嘴邊,雲舒又不敢說了,殿下罰跪禦前人,知道的是殿下關心陛下飲食因此責怪宮人侍奉不周,不知道的,可不就以為殿下和陛下不和?帝後新婚不久,這種謠言斷斷傳不得。
但雲舒把杜尚宮拉到廊下無人處,小心問:“尚宮,鄭淑妃宮裡的徐瑩是不是調到紫宸殿侍奉了?”
尚宮局下的司簿司專司宮人名籍登錄。上次鄭淑妃哭到皇後跟前請求裁撤宮人,皇後親口應下她給她挑選合适的宮人,其後便是杜尚宮領着人去更替的,對那個叫徐瑩的宮人有些印象。
此刻聽了雲舒的話,杜尚宮便明白了其中彎繞。紫宸殿與拾翠殿想調動個人,在司簿司登記了即可,完全沒必要報給尚宮,畢竟宮中人員衆多,人事繁雜,都為這樣一樁小事煩擾尚宮,那尚宮可就沒工夫管理其他事務,也沒餘力侍奉皇後了。
杜尚宮不免跟着心急。當日她給皇後辦差,不敢馬虎,因而挑的是伶俐又秀麗的人,誰成想沒過多久,徐瑩憑借美貌得了一番造化。
她要再說些什麼,就見有人來了,走得近了,才認出來是尚衣局的人。
杜尚宮當即囑咐雲舒:“不必送我了,你當仔細侍奉殿下,不該說的話,千萬閉嘴。”
雲舒何嘗不明白杜尚宮之意。在主子跟前侍奉的人,得時時勸慰,萬不能拱火挑撥,壞了德行。
尚衣局與尚服局所司事務雖都與穿戴有關,卻也不同。尚衣局主要負責天子冠冕衣飾,此次前來,是奉旨來給皇後送新制的鬥篷。
宮人朔月和彩霞一同托着那件雪狐鑲邊淡紅色繡寶相花紋朝霞綢鬥篷,媛媛隻捧着手爐坐在羅漢床上看,也沒多大興緻試穿。
罰了他的人,他知道她不高興了,這會送東西過來找補,她卻不想領他這份情。
她小氣嗎?是他小氣吧。眼看就要到元正了,過了年便是開春,還用什麼鬥篷?她現下用的是尚服局依制供上來的,冬至那日他賞賜朝臣也沒特意好心給她做件鬥篷,這會卻送來了,隻怕是他嚴令尚衣局的人上下其手趕出來的。
她生氣,并非因皇帝寵幸了一個宮人,而是他……她實在難以啟齒,那四個字從心裡過一遍都燒得她渾身難受。宮裡現有的四妃皆是詩禮之家的女郎,任是鄭淑妃有驕矜之态也必定做不出這種事來。
鄭淑妃……媛媛想到這不禁一懵。鄭淑妃已經多日不曾見到天顔,自從她懷娠,傅祯再無一次踏入拾翠殿,照這麼看,鄭淑妃未必真得聖心。他連鄭淑妃本人都不想見,那為何她送的宮人卻得了聖寵?
媛媛這片刻間已想了許多事,可尚衣局的人卻侍立在一旁,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皇帝親口吩咐他們制衣,又格外叮囑了面料用新羅國進貢的朝霞綢,雖是趕制急了些,可宮人的手藝不差,做出的鬥篷也挑不出錯,那便依舊是皇恩浩蕩。偏是皇後卻沒言聲。尚衣局的人自是不敢問皇後,眼神便往雲舒臉上遞。
雲舒生怕這群人回去複旨的時候會錯了意,再惹出更大的誤會,便立刻沖媛媛道:“就要到元正了,陛下送這樣一件喜慶的鬥篷來,正合适。殿下試試吧,若是不合身,他們人又在這,說了便能立刻拿回去改,不耽擱殿下過節穿。”
“是喜慶。”媛媛的神思被雲舒拉回來,卻依舊不肯試穿,面上神情卻已和霁幾分,“又不是上衣下裙,鬥篷還分什麼合身不合身的,便也不必試了。——替我謝過陛下。”
說完這句,媛媛又吩咐雲舒拿錢賞人。
尚衣局的人趕着回紫宸殿,還沒進殿,恰逢王順出來,就被他拉到一邊問:“殿下可有說什麼?”
“殿下說鬥篷喜慶。還讓奴代殿下謝陛下。”
王順本想問句“還有呢”,卻又一想,一件鬥篷不至于讓皇後誇出花來,便也沒多這句嘴,而是低聲同那人說了幾句話。
尚衣局隸屬殿中監,王順說話,這群人得巴巴地捧着,此刻卻擔憂地道:“這豈不是算……”
王順當即橫眉:“殿下統攝六宮,眼下是年關,殿下必定忙得很,說話自然就簡略了些。我同你說的又不是欺君之語,不過是讓你在陛下跟前回話……文雅些。——你差事辦的好,陛下高興了,得賞你。”
這麼一說,那人就懂了,連連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