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沒有情愛,又何必要執念于留一個親子,徒增他的厭煩,她的無奈罷了。倒不如現在這樣,她膝下有昊昀,既能全母子情義,也能緩解深宮寂寞。
如此,整個鄭家也站在了她身後,即便日後有皇子出生,序齒無疑排在傅昊昀之後。既有宗法和禮數全都倒向她,往後這宮裡的日子,便就這麼過吧。
至于進宮前所謂的“多用一份情,多盡一份心”,便也不必僅用在維護夫妻關系上,做旁的事也如此,倒也是問心無愧。
崔氏不知宮闱内情,卻了解自己的孫女,既然她這樣說了,且是尚藥局的人在為她調理,便隻當她是受皇帝看重,遂“哎哎”兩聲,便不再在這上頭與她多說。
揭過這個話茬,媛媛興緻頗高地道:“阿婆既來了,倒是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
“吳王今年也有十五歲了,到了議親的年紀,太皇太後提過一次,楊太妃提過兩次,可我在宮裡,并不清楚宮外女郎婚嫁與否,性情如何。我若貿然和進宮的官眷們問,隻怕她們會忙不疊地要做媒,屆時是真是假便不好分辨了。阿婆既在宮外,又多與她們走動,便幫我留心着清流人家的女郎。”
崔氏應道:“殿下既說了,我哪有不從的。”
這次媛媛沒留祖母用膳,見晚霞鋪滿了天,便讓許尚儀送她出宮。
才送走了祖母,賀貴妃就讓人給她送了兩冊關于書畫理論的書。她知道皇後不願袒露喜惡,以免底下人投其所好。而她祖父是秘書監,掌管國家圖書和刊印等事,便是偏門的書,她也能幫媛媛找到。
“難為她費心想着我。”
媛媛一邊看一邊留心做記,不料才翻看了幾頁,傅練便喪着一張小臉來了。
“呦,六大王這是怎麼了?”季符緊着和他說,“今日崔太夫人進宮,殿下可備了不少點心。”
這會點心對傅練沒有誘惑力了,以緻傅練根本沒理他。
季符眼看他的内臣不停地使眼色,就閉了嘴。
傅練年歲最小,宮裡人都寵他,便是傅祯生氣時訓他一頓,事後也得送好多東西哄他。不過随着他長大,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趕上他心情不佳,也會甩臉了。
幾個兄長都出了宮,阿姊在聆聽尚儀局的女官講授經史文集,陛下也常有政務要料理,因而能讓他過來走一走的地方就剩含涼殿了。
媛媛放下手裡的書和筆,看着傅練往交椅上一坐,竟是垂頭喪氣之态,就猜到了他又被吳尚書罵了個狗血淋頭。
少年正是要面子的時候,别人誇兩句,嘴角能咧到天上夠月亮,被人訓斥了,立刻想找個黑洞躲起來。
又或者,想被人安慰幾句。
“六郎?”
傅練“嗯”了一聲。
好歹他還能搭理媛媛。
“今日是字沒寫好,還是書沒背過?”
背書肯定背得順,他是字沒寫好,被吳尚書連續圈了三個黑,還留了一句“草率不堪”的評語,且是又被揍了一頓手闆,現在左手心還疼得如火灼一樣。吳老頭一點不肯留情,傅練當時都快疼出眼淚了,卻硬是把那晶瑩給憋回去了。
他雖然生氣,但終究不便宣之于口,竟也知道要臉面了。
“給我看看。”媛媛說。
他沒動彈。雲舒隻得上前從他書籠裡把紙張取出來。媛媛看過後,想同情他的心思居然消失了。
“唉。”她歎了口氣。
她當年若把這字呈給師父,師父得劈頭蓋臉罵她三天三夜,甚至會讓她書畫分離,别把那能勉強看一眼的畫糟蹋了。
傅練卻是被那一聲歎氣驚到了,扭頭看她,她便指着那上頭的圈□□:“筆順不對,該罰。用墨太濃,該罰。字未端正,該罰。”
“什麼啊?”他起身去搶,媛媛卻轉了手臂,他不服氣,分辯起來,“我已經在認真寫了,那吳老頭随意一看,就說不行,還打我,那是他有眼無珠。”
“不敬恩師,更該罰。”媛媛把他那筆爛字抛在書案上,正了聲色,“六郎,你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傅練嘴硬道:“就是他……”
“你再放肆!”
傅練被她這一副端正模樣和嚴厲口吻唬住了。
媛媛不好拿出傅祯那一套壓人的架勢來,就道:“認真是态度,要領也得掌握。你現下臨的什麼字帖?”
他咕哝道:“《真草千字文》。”
“智永的《真草千字文》讓你臨成這樣,想來他比你現下受得這份委屈還大。”媛媛把案上的書畫文籍一收,說,“你過來,我教你寫。”
傅練居然扭捏着摳起了他的指甲。
雲舒在旁邊看着直着急,幹脆推着他往案前走:“殿下來教,總比陛下教要好吧。哪日六大王再寫不好,吳尚書指定又要去紫宸殿告禦狀了。”
傅練在她身邊落了座,媛媛便給他示範起千字文的内容,邊寫邊道:“真書寫得端莊嚴謹,也是在示人以法度。比如‘秋收冬藏’裡的‘冬’,書寫時要注意撇如刀刃,捺如刀背,不光要記要領,還要留心行筆時不滞不滑。”
她說着,一個利落的“冬”字就寫好了。
傅練看了卻和沒看無甚分别,寫了一遍連他自己也不滿意。
媛媛無奈,倒是十分理解當初師父罵她的心思了。她卻不想過分批評傅練,幹脆握着他的手,再讓他握穩了筆,邊寫邊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他似有幾分領悟,寫了幾遍,果真比之前有所進步。可那日,也不知怎麼的,他本是寫得挺好,之後卻又寫歪了。
媛媛隻得再一次握着他手用心教導,他反而寫得心不在焉,幾乎是她全部用力握他手在紙上寫字。
媛媛終于失了耐心,擱下筆,斥道:“你如此憊懶,怎能進步?”
他通紅着臉說:“……嫂嫂别氣,臣再不敢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