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晨一笑:“将來還是我帶你去看吧。”
暑熱漸漸褪去,便有秋高氣爽之感。
媛媛這幾日有些疲累,或因天氣轉變,皇子病了一場,咳嗽得滿面通紅,難受的時候就摟着她脖子哭:“嬢嬢,嬢嬢……”
媛媛聽着他本來軟糯的嗓音變得喑啞,就心如刀絞,喂他喝藥,他又不肯喝,醫官之中擅長小兒方脈的人倒是日夜守在含涼殿,不停地給換方子。
她生怕孩子燒起來,幾乎是得空就陪在他身邊,親自過問湯藥和吃食。
然而太皇太後的情況越發不好,偶爾醒來又總念叨她,她隻得又往弘德殿去。
好在過了十來日皇子見好,壓在她心上的石頭才被搬開了幾塊。
這日她又去弘德殿,說起給傅楚楚的婚事:“陛下本想給鹹宜從清貴之家中選驸馬,不過憶起今年登科的探花郎是個才貌俱佳之人,便有意選他尚主。”
探花郎的容貌自是差不了的,想到這裡,太皇太後又想起了吳王妃的姿容,的确令她不滿,然而她人已入了王府,她又不能拆散了傅晨的姻緣,便也隻有惋惜的份。不過她這次有心過問:“鹹宜那個性子,總得讓她看過才好,免得日後鬧起來,再讓人說天家公主驕矜妄為便不好了。”
“是,妾已讓鹹宜見過他了,她沒說什麼不好。”
探花郎是個禮數周全之人,且是才貌雙全,也是擊鞠的一把好手,傅楚楚見過後自然沒有不滿。前頭傅祯在金龍殿辦擊鞠賽,特意讓他和傅楚楚打了一場,他對公主贊不絕口,因而才要定下這門婚事。
不讓傅楚楚挑嘴便是好的。太皇太後聽罷倒也放了心。
傅祯隻有鹹宜這一個女弟,自是不願讓她離京,便讓宗正寺在京中安仁坊給她建宅,将作監把故去的楚國大長公主宅擴建,敲敲打打了百餘日才讓皇帝滿意了。
即便對驸馬沒多挑剔,可傅楚楚到底沒有對這門親事有多期待,眼看着婚期越來越近,她也沒半分高興,隻管日日在含涼殿陪着鹦奴玩。
公主的湯沐邑和婚禮細節自有宗正寺和禮部張羅,媛媛則是給她考慮得細心,這時正在看杜尚宮遞上來的随侍公主府的人員名單,而後又沖傅楚楚道:“你自己看看。”
傅楚楚搖頭:“怪累人的。”
媛媛苦笑道:“明明是我在累。”
見她興緻不高,媛媛就問:“怎麼,有心事?”
她說得幹脆:“沒。”
媛媛就笑:“婚期就要到了,你若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盡管和我說,别是出了宮各種不自在。哪日回宮來和我抱怨,我的臉要往哪擱。”
傅楚楚招呼乳母把鹦奴抱走,這才說:“陛下沒把我嫁去回纥,我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阿婆三病五痛的,我也不好推脫什麼。”
她并非不滿意驸馬,也不是給媛媛難堪,而是她不想成婚了。
先前她看傅祯禮重皇後,出雙入對,可他後來專寵一個奴婢,甚至有意冷落皇後,她心中多有不忍。而她的驸馬隻有她一個娘子,誰知将來他背地裡會做出什麼事來。
人心複雜,又如此易變。倒不如一個人清清靜靜來得自在。
可傅祯和她說太皇太後病重,總是放心不下幾個孩子,她當時真想說她去寺裡為阿婆祈福好躲過這門婚事,卻到底是忍住了。既然她沒有不喜歡驸馬,總比将來他國再來求親,而傅祯改了主意把她給蠻夷要好。
于是她說:“往後驸馬敬我即可,我也不求别的。”
媛媛卻是說得鄭重:“驸馬是臣,你是君,他豈敢放肆。”
中秋過後,鹹宜長公主傅楚楚出降驸馬都尉楊穩,天子唯一妹的婚禮辦得異常盛大,婚車經過的地方,火把險些烤焦道路兩旁的柳樹,武侯鋪裡的武侯和金吾衛提着精神防止起火和其他意外事件,以免在這樣喜慶的日子裡惹了聖人怪罪。
傅楚楚成婚後,傅練就越發來含涼殿來得頻繁,鹦奴也常常得到他帶來的玩具,倆人倒是能玩到一處去,鹦奴喊六叔就喊得勤快,漸漸的能說上幾句簡短連貫的話,如今能幹脆利落地說不少話了,常常也逗得人發笑。
有時媛媛覺着多虧了太皇太後給他起的這個乳名,不然怎麼學舌學得這般快。
她和太皇太後說起時,老人家不免一笑,轉而就又進入了夢中。
近來皆是如此。不必傅祯去逼尚藥局和太醫署的醫官說實話,她也能看出,老人家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季了。
太皇太後似也感受到了大限将至,卻不忍心看皇帝和皇後擔憂,便不願讓他們來侍疾,而是說:“弘德殿的人多,伺候得了我一個。皇帝有政事要忙,皇後有鹦奴要照顧,不必日日都來我這,去吧,去忙你們的事。”
這日天雖冷,媛媛照常去弘德殿給太皇太後請安,伺候着老人家午歇後便又回了含涼殿,見三妃均在。
她們想盡一片孝心,卻都被青岚擋了回去,這才來問皇後。提及此事,媛媛神色不佳,她們心中便有了數。
隔日她們又來了。賀貴妃又給媛媛帶了書畫品論的書并先人真迹,媛媛倒有興緻與她一道看了起來。韋德妃和郭賢妃則帶了新做的冬帽給鹦奴,給他試戴後便在一旁看着傅練和鹦奴擲骰子。
小孩子尚不會玩樗蒲,傅練又佩服于韋德妃玩樗蒲的技巧,便求她指教。
到底是男女有别,他到皇後這來還算正常,幾個妃子那裡他不敢擅闖,因而今日得見韋德妃,趕緊向她請教。盡管鹦奴在一旁搗亂,他也沒覺掃興,在韋德妃的指導下,漸漸把擲骰子玩得順手了,以期将來也能連得最高彩。
可是鹦奴看六叔不比平時愛搭理他,便去搶他的骰子,趴在小幾上,夠到骰子就往嘴裡塞。
郭賢妃立刻去阻止:“這個不能吃。”
越說他越往嘴裡放,他不光鼓着腮,連嘴都閉了起來,一雙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像是炫耀似的故意氣人。
郭賢妃當下驚得臉都紅了:“小祖宗,你可别吓我,快吐出來。”
韋德妃也在旁邊急聲道:“鹦奴好孩子,快吐出來。”
媛媛聞聲放了手中東西,趕過來一看,恰見傅練正一伸手,那骰子就落在了他手上,傅練卻又嫌棄得一哆嗦:“鹦奴,這上頭都是你的口水。”
鹦奴卻把小手往嘴上一蓋,得意地笑。
宮人端了水進來,傅練草率地洗了洗。
媛媛一邊給鹦奴擦嘴擦手,一邊和他說:“病從口入。下次再這樣,又要吃藥了。”
“吃藥”二字實在駭人,鹦奴的眶中立刻蓄滿了晶瑩,小嘴撇得很不好看。
哭聲乍起,幾個女人忙不疊地哄,卻不抵傅練一句話:“你再哭,我往後不跟你玩了。”
鹦奴消了聲,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看傅練,卻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他又要哭。這次傅練說:“我走了!”
鹦奴搖着頭,張着雙臂道:“六叔不走。”可那眼淚還是不停地往外滾。
郭賢妃抽了帕子邊給他擦淚,好言哄着:“不走不走,六叔不走。鹦奴也不哭了。”
殿内安靜下來,賀貴妃不免一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将來鹦奴不聽話,喊來六叔就是了。”
郭賢妃卻笑:“那殿下需得讓六叔晚幾年娶婦,不然将來鹦奴再哭,六叔往來京城一趟可太麻煩了。”
媛媛才操心完傅晨和傅楚楚的婚事,一想後邊還有四個親王尚未納妃,将來宗室之中也不知還有多少這樣的事需要她過問,有些頭疼。
再一看傅練,他臉紅得仿佛開的緊簇的紅梅一樣,果然是不好意思了。
她無奈搖了搖頭,由着他和鹦奴玩,她則和賀貴妃繼續到案前去看書,這時卻聽外頭有人來報——
“殿下,陛下請您速去弘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