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擱下筆,等待字迹變幹。
而後她把批閱的奏報遞給馮全,說:“這幾封可以發給尚書省了。”
馮全規矩又熟練地應:“喏。”
“另外,陛下說工部遞上的奏疏還需再議,你也去知會尚書左仆射一聲。”
馮全答應一聲便頂着寒風往尚書省去了。
幸而近來朝廷和地方上都沒什麼大事,紫宸殿擔心的唯一隻有傅祯的寒疾。
尚藥局調了幾次藥,中書門下并十一衛的大将軍也相應監了幾次藥。至于嘉定帝後宮裡為數不多的幾位妃嫔,倒也有幸進了紫宸殿。
不過傅祯僅僅是隔着帳子說:“朕無大礙,你們都回去,也要注意保暖。”
一句話,就把人給打發了。
徐瑩卻堅持留在這裡侍疾。傅祯正渾身上下不舒坦,不願讓多餘的人看到這副病容,自然就不許她在。
徐瑩久不侍寝,心裡有吐不完的苦水,如今想侍疾也不被允許,更是越發難過。然而聖意如此,她實在沒辦法,隻能離開。
這日吳王傅晨入宮探病,恰好傅祯退了燒,有力氣和他說上幾句話。媛媛忙完了案牍之勞,又親手煎了茶給兩兄弟吃。
傅晨道了謝,卻是捧着茶不用,而是道:“陛下和殿下伉俪情深,臣羨慕不已。”
傅祯橫他一眼:“你那茶要是不吃,就放下,省得白費了皇後的功夫。省得浪費皇後一番功夫。”
傅晨就笑了:“臣就說一句,陛下就責臣……”眼看着傅祯又瞪他,趕忙道,“吃吃。”便往嘴裡灌茶。
媛媛也跟着笑了。她現下覺着佯裝比表露真情實感要容易得多。
初冬的天,晝短夜長,傅祯問了時辰,已經過了午時,就讓傅晨去給楊太妃請安。
楊太妃聽說媛媛又在紫宸殿執朱筆,很是納罕。
當初,她陪太皇太後一道給傅祯選後,自然見過陳未晞的畫像,不過後來嘉定帝的皇後落在了顧家女頭上,她就沒對那個進宮與傅祯相看過的陳未晞在意。
然而過了一年,宮裡突然多了一位徐寶林,且是寵冠後宮。楊太妃看了她的面容後,便知皇帝中意先前那位陳娘子,不過是在太皇太後的威壓下娶了顧家女。
要說這位顧皇後能入太皇太後的眼,的确有優勢。不提她祖母崔氏和太皇太後沾親帶故,便是顧家家世也好,尤其顧皇後有持家的本事,才入宮不久,便更改了許多采買路徑,又做主賞了宮人一筆錢,事後更是這也要節,那也要省,輕而易舉就把楊太妃的财路給斷了,居然還能被宮人說好。
能聽楊太妃發牢騷的人也就隻有她兒子傅晨。
彼時傅晨勸她,這話說不得,然而時間一長,他也生了恨,尤其想到将來他要去安州做刺史,再見生母不知何日,心裡終究不是滋味。
楊太妃在宮中多年,又在先皇後崩逝後管理後宮,深得太皇太後高看,她自然知道如何讨太皇太後歡心。即便是有太皇太後的首肯,日後讓她出宮與子同住,楊太妃卻決定留在宮裡侍奉她老人家,為的就是做出一副與世無争的樣子。
私下裡卻不盡然。
她倒不至膽大包天地要謀反,畢竟傅祯乃先皇後血胤,又是從皇太子登基為帝的正統。她隻不過是想為自己的兒子争取到更多利益。
聽說左金吾衛大将軍袁良家的女三公子心儀傅晨,她大為欣喜的同時也知道要避諱親王結交軍将之嫌,便就一邊無所謂地請媛媛給他選個知書達理的娘子,暗地裡卻在促成傅晨和袁家女的姻緣。
那位袁娘子的長相實在普通,讓她自己說,也不得不承認她殿裡的宮人容貌也比她出色。然而親王又不是隻有一個正妃,将來傅晨看上哪個,收入府中就好。
傅晨别提有多委屈,卻擰不過楊太妃,隻能去求媛媛,事後還得做出一番很是中意袁娘子的舉止,簡直是煩透了。
媛媛對此很是敏感,傅祯更是不同意。不光如此,左金吾衛大将軍袁良也對自己女兒心儀吳王大為擔憂,成全了她,他就得避嫌。
好在傅祯還算給他這個親衛大将軍體面,許他回家養舊傷,俸祿也照常發。
這本來也沒什麼,袁良是于前次聖躬違和之際意識到自己徹底被棄,心頭難免失落,這種失落在楊太妃的數次撺掇下,生了怨怼之心。
京城十六衛由天子直掌,各衛大将軍之間都認識,且有幾分交情,尤其行伍之中的人頗重情義,左金吾衛大将軍有此調動,其餘大将軍中難免會有為其同情者。
傅晨在留京為太皇太後守孝的日子裡,迅速剔除了少年稚嫩,也在生母和嶽丈的支持下漸漸長了野心。
因着上次楊太妃勸慰徐瑩寬心,近來徐瑩三五不時地往她殿裡去。
這日徐瑩才到了楊太妃住處,便見楊太妃的一個近身侍女形色如同見鬼,慌裡慌張地往外走,甚至左腳絆右腳,“哐當”一聲摔在了冷硬的地上。
徐瑩的侍女紅珊就要把人扶起,那宮女見到她後卻忽然哭起來了。
“何故如此?”徐瑩問。
那人正是膽顫,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卻接連給給徐瑩叩首。
終于把她安撫住了,徐瑩卻捂着胸口回了仙居殿,而後,仙居殿立刻關上所有門窗。
她久久不能平複驚懼之心,但也在緊張中期待此事能成。
楊太妃的近侍聽到了吳王的不臣之心。她卻有一顆忠君正直之心。在宮裡待久了,利害關系很快能梳理明白,一旦傅晨出事,楊太妃也活不成了,她這個近身侍奉楊太妃的宮人也得陪葬。眼下能活命的機會隻能去告密,興許還能立功,立大功。
憑她一個小小宮人根本無法見到天子,正琢磨着往紫宸殿去的時候,她人已經吓得不成樣子。
恰巧遇見了徐寶林,這位好歹是個得寵的嫔妃,又在徐瑩數次詢問下,她便說了。
隻是那個宮女太過緊張,以緻徐瑩隻聽到了傅晨舉兵理由:皇後于聖躬違和之際窺竊神器。
即便如此,是個正常人也該意識到這所謂的師出有名是個再明顯不過的幌子。
可徐瑩居然為皇後遇到危機感到興奮,興奮到她竟然想不明白這并非是一場忠臣良将維護君王的正義之舉,而是一場實實在在的臣下判上,可能會為當今天子帶來滅頂之災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