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鄭國舅讓柳氏說給她一番道理後,她就明白了這其中利害關系,也就死了之前那個心思。
偏是她死心了,别人卻有了這樣的心思,兼之傅祯數次被她擋在含涼殿外,難保他不會生誤會。
他一向待她不算好,誤會上她,并不能讓她驚訝,屆時能前朝的官員尚且能給她鳴不平,可若鄭國舅被冤,她卻不便給他說情,反會被牽扯。
與其等着他問,倒不如她來主動說。
可她不張嘴,反而稀裡嘩啦哭個不停。
傅祯從案上撈了帕子遞給她,她也不接,這次他有力氣,擡手給她拭淚。
媛媛也不知道她這麼能哭,傅祯失了耐心,就道:“你再這樣哭下去,又變難看了。”
媛媛低垂的眼睛一轉,恰見傅祯橫她一眼,舉止帕子上的濕潤給她看,又想奚落兩句,卻隻把帕子扔在了禦案上。
媛媛才要說話,聲音已然哽咽,捂着胸口咳了兩聲。她在後悔方才哭得太投入,這會頭有些懵,喉嚨不适,實在難受。
傅祯很是無奈地看着她這副難受樣,擡手過去要給她順背,她卻往旁邊一躲,傅祯當即道:“朕當真是太慣你了,縱得你這副德性!”
媛媛緩了情緒,嘴上也沒客氣:“可不是。正因陛下縱容妾,旁人看準了時機,連立鹦奴為儲的話都說出來了。陛下的縱容,當真是有目共睹。”
好一通陰陽怪氣的話。
偏他毫無還嘴之力。如何接話啊,說他冷着她母子二人,從前宮裡沒有其他皇子與之相争,後宮相對平和,眼下皇甫昭容得寵,這才讓有心之人有此膽大妄為之言。
真當他不知這是朝臣在試探他的心思麼,真當他不知此話背後的利害關系嗎?
他的确惱恨下诏書時要看中書令和門下侍中的臉色,可他不能在時機不成熟時動他們其中一個。何況,這兩位是太皇太後臨終托孤之臣,迅速罷免他們,輿情之上也對他不利。
他實則知道這是誰人手筆,不過,他還要用那人,自然就得維護眼下的局面。
果然得一庶子可用來制衡。可他又不能讓立鹦奴為儲的言論做大,至于不立庶子為儲的心思,他并不能表明。但這個檔口要嚴審嚴辦,以免雙方對峙激烈,兩敗俱傷下牽連更多。
他惱恨之處正因他清楚明白個中關鍵,才更為氣憤!
傅祯又往後一靠,側身看媛媛。
她又說:“妾既為皇後,自然要疼愛陛下的皇子。眼下隻有鹦奴一個孩子,妾怎能不留心思在他身上?僅是如此,便有人見風使舵,生了立鹦奴為儲的言論。将來昭容也把孩子生下來,妾照樣疼愛,難不成又有立昭容子為儲的言論?若真如此,豈不是逼着妾不懷慈母之心?”
傅祯聽到這,似乎有些理解阿婆為何看重她了。
可是媛媛又掉眼淚。
那模樣,當真是委屈極了。
這次傅祯撈起她手,從袖管裡抽了她的帕子,皺眉遞給她,又道:“皇後受委屈了。”
“妾有什麼委屈的?”媛媛扯過帕子,續道,“妾在後宮,不過是聽内侍省在查問近來宮人出入記檔,這才聽說了前朝之事。委屈的是陛下,為難的也是陛下。”
“朕也沒什麼委屈和為難的。”傅祯說得明白,“朕已下令,嚴審涉事官員,後宮中人凡有守宮規者,也要嚴懲。”
至此,媛媛就聽明白了,鹦奴無恙,國舅無恙,她的眼淚也就收了。
這時裴翊前來谒見天顔,王順就說:“皇後殿下在裡頭,陛下……正在安慰。”
裴翊捧着才寫完的表,倒覺像捧着一張廢紙了。
不過,聽了王順的話,他也不算白來一趟。
傅祯既想得嫡子,而媛媛也找了個台階下,今日就要在紫宸殿一道用晚膳。
席間傅祯讓備酒,媛媛因前陣心緒不佳,又意識到傅祯留她用晚膳的目的,便就不停地往嘴裡送酒,非常如願地醉了。可惜傅祯看她昏昏欲睡的樣子,就又耽擱了一夜良宵。
聖意難測。底下的人揣測聖意更是辛苦。前朝有了立儲之論,天子盛怒,是無意養在皇後膝下的這個皇子,還是現下不想立這個皇子為儲,是期待新寵皇甫昭容腹中之子還是這兩個孩子都不是皇帝所屬意的儲君人選?
這對内侍省的人辦這次的差事十分關鍵。
宮中六尚亦屬内侍省,他們調取宮人出入記檔時,自然得知了拾翠殿宮人近來常以皇甫昭容思念家鄉白茶為由出宮購買,便叫杜尚宮把此事回禀了皇後。
煎飲茶餅,年節賞人,并不稀奇,一次購置便可,不至幾次三番出宮去。
媛媛聽罷,亦覺蹊跷,雖有懷疑,卻無實證,便說讓拾翠殿拟好所需數量,日後一次購進。内侍監得了令,自無異議。
不料拾翠殿裡的皇甫昭容卻險了,她說她因皇後忽下懿旨心中忐忑,又兼得知了内侍省嚴查宮人出入記檔,便懼于被疑心與外勾結,一時受驚緻腹痛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