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好并不重要,有沒有心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傅祯在意她,維護她,别人……别人就不及她。
一個女人,因為另一個女人的尊嚴被踐踏而心生滿足,那個女人還是皇後,這就更讓皇甫慧姳志得意滿。
媛媛看向傅祯,他卻沒有看她。
她那幾套衣裳算是白做了。
如果以沒有得到回應或是沒有得到預期的回應來判斷一件事成功與否,媛媛白做了很多事,甚至從一開始,她就注定會失敗。
她不是因為失敗了才生悔意,而是覺着不知詳情時端着一顆幹淨的心來期待他的絲毫回應,是多麼可笑。可笑的事她也沒少做,中途她知情了,決意放下時,卻又黏黏糊糊地在他三言兩語下重燃起了對他回應的期待,縱然這期間有她權衡利弊後的無奈,卻更多的是愚蠢。
不是嗎?
她現在還在做蠢事!明知對方有刀,還上趕着接過來,往心口紮。
她先前從他那感受到的些微溫存在這一刻盡數化成虛僞。遮掩什麼啊,最初明明白白和她說真相,她絕不會向前一步,甚至會後退,不去叨擾他,也給自己留份體面。
他又不是非她不娶,甚至是無奈娶她。而她也不是非他不嫁,便是大街上撿個販夫走卒也不至于這樣對她。
皇後不被至尊所喜,已是阖宮皆知的事。面子工程做不下去的時候,傅祯親口說:“皇後不得朕心。”
王順反應過來這是何意時,慌着神解釋:“殿下她是前陣身子不适……”
“往後關于她的事不必往朕跟前送了。”
王順呆着一雙眼睛,猶豫幾次終是小心道:“殿下是國母,殿下的事怎能不報于陛下?”
傅祯就把手裡的書甩了出去。
王順打了個顫,仍是追問:“仆愚鈍,沒聽懂陛下的旨意,請陛下明白示下。”
他欲廢掉顧皇後!然而話到嘴邊上,終是沒吐出來,畢竟皇後之位不可輕易廢黜。
可是,自從皇甫昭儀在中秋家宴後便悟到傅祯的話中之意,猶豫多次後,終是遣人把這則天大消息告知了文融。
文融早前勸傅祯離間裴鄭二人時,便屬意皇後所出嫡子,不過陛下都被裴鄭二人左一個“不宜”,右一個“不可”氣得難熬了,又在請立傅昊昀為儲的事上斥責朝官不敬中宮,卻依然不見中宮有一子半女,是何原由,已不用多想。
奈何他上次對裴鄭二人下手太狠,招緻聖心不悅,眼下不敢再輕易進言,倘若他上趕着提廢後的事,必會被視他如仇敵的同僚告一個離間帝後的罪名。
那二位到底是少年夫妻,又曾一起經曆過風雨,數載恩情再淺淡,也非全然沒有,況且顧皇後是太皇太後選定的人,若是貿然提及廢後,或許不用等朝官彈劾他,也會被陛下怪罪,畢竟他曾勸過陛下早得嫡子。
重要的是,今上性情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他宜謹言慎行。
于文融來說,朝中既已無裴鄭二人的打壓,且皇甫昭儀也無子嗣,他便先謀劃自保,以免落個兔死狗烹的結局,與此同時,又勸皇甫昭儀暫且安心等待。
然而自從請立皇太子子案起,又經裴鄭二人的“欲奉皇子”的大案,朝中官員也在儲君一事上留了心。文融這才又來了力氣。
有人說,陛下子嗣稀薄,宜應看重後宮,為大衛國祚延續更多血脈。
又有人說,陛下子嗣稀薄,實乃中宮失德所緻。皇後入侍六載,沒為陛下誕育皇子,于家無力,于國無功。
立刻有人駁,皇後乃是國母,雖無親子,但養育長子,也有功勞。
又有人争辯:養子終非親子,皇後親子為嫡出,養子為庶出,嫡庶尊卑莫要搞混。民間有七出之罪,皇後無子,理應廢黜!
朝堂之上的争論就從勸皇帝多育子嗣變成了是否廢後,且争論不休。
消息傳至後宮時,皇甫昭儀險些笑出眼淚來,媛媛卻咬緊了後槽牙。
先頭她有太皇太後的寵信,有父親的軍功,有裴鄭二人的支持,可現下她隻剩一個人了,他就要廢了她。
或許并非是她求一個皇子就能化解得了危機,傅祯想廢她,旁人說什麼都無用。他若想護她,便不會讓朝官起争論,既許他們争論,便是在找一個合适的廢後理由。
陳王聽到這事後,頭一個沖進紫宸殿問傅祯:“陛下,我聽說你要廢後,是真的嗎?”
傅祯沒有說話。
百姓之家休妻尚且是一件不體面的事,遑論天家廢後,此舉有損聖德。
“顧後乃太皇太後給你選定的皇後!”陳王說得激動,咳了兩聲後方續道,“太皇太後臨終前特意叮囑你,不能負她。”
正因是太皇太後給他選定的皇後才讓他氣憤不已!當年若非太皇太後執意将她立為皇後,這幾年他也不至于過得無聊至極!
當年他忍着委屈迎她入宮,她卻毫無侍帝之心,他留着她做什麼?白占着皇後的位置給他氣受?他給過她機會,她不要臉面,他隻能行此法。
陳王又勸:“皇後賢德,若有不合聖意之地,陛下宜應指教,皇後必定會虛心接受,萬不能輕言廢後之語。早熄此議,以免夫妻失和,于宗廟社稷也無益。”
宗廟社稷?她于宗廟社稷無功,不廢她方是于宗廟社稷無益!
禦史台的人又一次集體伏阙,甚至調了起居注内起居注,說皇後侍帝六載,未蒙一幸,以無子為由廢後乃昏君所為!
這話惹惱了傅祯,然而又不便對這群破嘴下手,幹脆讓他們鬧。
傅練聽到廢後的消息後,立刻去求老師,讓他好好勸勸陛下。
吳軒在紫宸殿言辭懇切地說着大道理,傅祯聽煩了,就招了中書令來。
現如今中書令被兵部尚書趙騰接替,這位曾經在天子高壓下抽調禁軍擴充羽林軍的兵部尚書,萬萬沒想到能一躍升為中書令,自是非常賣力輔弼君王。
奈何,今上像個别人說好話就松口的人麼?裡裡外外透露着說一不二,連親娘舅都被放到黃州去了,旁人又算什麼!既然帝後失和已久,積重難返,又開廢後之口,根就紮下了,一次不除,往後日日不舒服,或可惹出更多是非,而他這中書令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于是,趙騰被皇帝叫到跟前詢問是否廢後時,他幹脆來了句:“此乃陛下家事,何必問外人?”
吳軒氣急,又說:“皇後無過,陛下如廢皇後,将來史筆必書陛下聖德有損!陛下如堅持……”吳軒放下手中笏闆于水磨金磚之上,又說,“臣還陛下此笏。”
傅練萬沒想到沒勸住陛下,又把老師給逼得緻了仕,自己就沖進宮去,卻沒像朝官那樣各說各的道理,而是問:“陛下不要她了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直擊問題所在。
可是想到聖德時,他就讓王順去了含涼殿。
這一刻王順生不如死,且想去死!
不過,他還是去了含涼殿。
媛媛在聽到他說大理寺準備重開“私交吐蕃”一案時,當場就砸了茶盞!
“我父乃名将,是英雄!”媛媛明知傅祯是在威脅她,卻還是問,“這究竟是大理寺之意,還是旁人之意?”
王順跪地不敢說話。聖意如何,人盡皆知。
“好。既然他們要查,我會立刻請刑部和禦史台介入,這也合理合法!屆時看是何人為非作歹,要被明正典刑!”
媛媛已被氣得手指發抖,卻指着雲舒道:“去備皇後玺绶,我要去請三法司重審此案,以免國朝名将聲譽有損!”
王順萬沒想到皇後要魚死網破,這便又回去苦求傅祯,反是讓他迅速把顧林生逐出了京城,去了潮州,顧恒成了一個小小司馬,連帶她叔父顧瑛生也成了左降官,去了房州。
他原本想着,她好歹跟他一場,她若應下自己請辭,他不會虧待顧家。是她自己不感天恩,就莫怪他。
寒風凜冽,含涼殿裡的待遇照舊,炭火供得足,可媛媛深感涼意。
入宮之初,阿婆曾說,若是顧家逢難,殿下也需先顧及自身,等閑莫要施以援手。阿婆還說,隻有殿下安然,顧家才是國戚,一切事宜方能便宜。
可她已自顧不暇。這幾年來,她唯一一次為家人說話,卻遭到了他無情回擊。
王順又一次來了含涼殿,媛媛背對着他,聲音極為無力:“你和他說,我應了,明日我會上表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