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天雷劈裂淑景殿的鸱吻,繼而引發大火,幾乎把淑景殿燒了個幹淨。事後傅祯讓皇甫昭儀給媛媛安排了一個住處。
她尚不至于給她安排進一個破敗小院裡,不過她也沒有多好心。她在宮裡得寵,宮人們又一向會拜高踩低,是以這兩年來對顧廢後多有苛待。
皇甫昭儀明知她的情況,卻并未表露出同情。不過,她在聽說傅祯催促将作監盡快修繕淑景殿後,内心雖生危機,行動上卻接連兩次在傅祯面前提及讓顧廢後移回淑景殿,可是傅祯完全沒理這茬,因此,她就确定了此人在天子心中不過爾爾,前頭有此舉動,隻怕是礙着顧林生之死,連帶着問了一嘴顧廢後的事。
她顧家已在嘉定帝一朝無望,旁人自不會在情面上留心半分。
可惜不巧,皇甫昭儀又于前不久聽說聖駕駕臨了掖庭宮,先說砍伐櫻桃樹,轉而卻更改了主意讓人移走了櫻桃樹,事後還遣醫官給她看診,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女人的敏感和尚未鞏固的地位讓她坐立不安。
并非她樂意來此,是無意識地走到了這裡。
之前文融相勸她盡快生下一位健康皇子的建議始終沒有如願。與最初入宮時得到的盛寵相比,皇甫昭儀更為擔心的是自己的身子,這兩年來悉心用藥調理,卻一直沒有身孕,這就讓她變得越發崇佛,隔三差五就去宮裡的佛寺參拜,隻為生下一個皇子。
難育皇子,迫在眉睫,已令她心情煩躁,賀貴妃撫養的皇長子也順利長大,更讓她嫉妒,眼下又生出這樣一樁事,她無比郁悶,保不齊真和文融所說的那般,今上或會後悔當初廢顧後之舉。因而越發催促她早日誕育皇子,前朝才能有推舉她為新一任皇後的可能。
焦躁和急切逼得她頭暈目眩,有那麼一刻,她在聽說聖駕駕臨掖庭宮時,想讓小院裡的人去死。
從前動手十分便宜,隻是那時,她頭次見到傅祯和她說話的語調兇狠,“如果朕再聽到宮裡有一絲風浪,不論因為什麼,朕會立刻賜你死罪”。
她哪裡敢動她,宜先自保,再用心重得聖心。
現下有了這個心思,她也不便行動,畢竟天子使隔三差五引醫正前來,掖庭令也打起了心思來維護與她,因此,想要除掉此人,難上加難。
王順正在後悔他之前沒有如實禀報媛媛失聲一事,而傅祯也沒再過問掖庭宮之事,他摸不準聖意,自然就不便開口,況且一張嘴就是顧廢後不感聖恩拒不用藥,隻怕又會惹惱聖心。
恰好皇甫昭儀到了掖庭宮,他回去後便報到了禦前:“顧廢後的病一直沒好,皇甫昭儀前去探望過了。”
她能去探望她?
傅祯像是聽了個笑話。
隻是這個笑話……并不好笑。
然而好笑的是,傅祯又一次出現在了掖庭宮。
不等他吩咐,王順先知會掖庭令驅散小院周邊的人,連掖庭令也不必伴駕。
掖庭令擦着汗應喏。掖庭宮的人不少,卻都是不受寵的嫔妃或是犯官家眷,普普通通的人是教藝之所裡的手藝人,略微能拿出手的是女官。不用他去聽人說閑言碎語,也知這裡頭多抱怨之言,日積月累,隻怕這掖庭宮内怨氣極重,實在算不上是個好地方。
近來卻令他稱奇了,這裡可謂搖身一變成了一塊風水寶地,宮裡宮外多少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可惜沒見今上要獎勵他,難免有些失落,正要趁機訴說他一心侍奉顧廢後,可聖駕沒給他這個機會,根本不許他近身。
傅祯又一次前往那個破敗小院。之前立在門外,尚能見高出院牆的櫻桃樹,可是樹已經移走了,這裡就更顯荒落。
增加荒落氣氛的是一支曲子。
媛媛因不能發聲,便找出多年不曾吹過的埙,坐在屋檐之下,憑着回憶,輕輕吹出了一支曲子。
埙聲本就易帶蕭索之感,她内心煩悶,飄出來的曲調更顯孤寂。
曲聲很低,傅祯仔細聽了一會,方辨出了此曲是國朝有名的《陽關三疊》。
他通音律,幼時還刻意學過長笛和羯鼓,隻是這玩意在他看來掌握即可,萬不能投入過多情感,否則容易玩物喪志,是以多年不用,甚至除王順幾人自東宮跟随他的人外,便再無人可知他曾有此好。
王順看他轉身就走,忙不疊跟上去,内心焦躁于他不進去問問她近況就這樣走了,那豈不是依然不知她喉疾未愈不肯用藥的事。
他就要脫口而出時,傅祯卻問:“司農寺的差事辦得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那棵櫻桃樹已經幹枯了。
傅祯聽罷,頓了腳步,而後說:“這裡真熱。”便擡手往臉上擦了把汗,繼而往大明宮紫宸殿去了。
當晚,他忽然問馮全:“朕的長笛呢?”
馮全納悶地問:“在西次間的櫃子裡。——陛下……若要聽曲,不妨明日讓教坊的人來。”
傅祯隻是讓他取長笛來。
拿在手中,幾次試吹,均不如意,他明明擅長此器,雖有生疏,卻并不成曲。
真是納了悶了,他大晚上瞎折騰個什麼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