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祯對媛媛做什麼事,她均不會感到新奇,包括賜她死。
然而傅練寫給她的那些藥,除了内容讓她怔忡了許久外,她也對那上頭的字感到吃驚。
一筆一劃,和她的字迹很像。
當年她拜師學畫,後來方知師父的書道也是一流,她整日挨罵,便決心苦練,丹青總是入不得師父的眼,書道卻沒有被師父狠批過,又或許是師父實在罵不動她了,幹脆先緊着她的丹青指教。
不過傅練的授業恩師曾是大衛禮部尚書,且是書道大家,傅練被他親自教導書道,可他卻和她的字迹太過相像,這就讓她覺得師父沒在書道上狠罵她,并非僅僅是開恩,而是她的字的确不那麼醜。
收到媛媛回信的傅練卻有些忐忑,揣着那張折紙不大敢看。他其實很想看,行至拐角處,終是忍不住了,拆開後迅速浏覽,而後又仔細默讀一遍,兩遍,三遍,終于确定她沒有怨他才肯心安,更是從那所謂的署名上看出了開心。
那日他見她怯怯縮在雲舒身後,根本沒有多想便解了自己的披風遞給她,她當時吓壞了,他就沒繼續向前。
那件披風本該在上次送櫻桃果時就物歸原主的,可是那次他撩起衣擺兜了櫻桃轉身就颠跳着走了,等她再想叫他時,他早就沒了人影。
如今他的披風靜靜躺在她的箱籠裡,可不就是她成了竊衣之賊。
傅練雖未見她,終究是從這三個字裡品出了她精神尚可,那低落心情一時雀躍起來,又走路也輕快起來了。
他那高興的勁頭就被馮全看了個真切。許謙提醒他前面有人時,傅練收拾好表情,隻是看他的面色并不太好。
得虧是傅祯寵他,而他又是馮全看着長大的人,不然單憑他近來這不管不顧的樣子,要被人記恨上了。
馮全不單不記恨,此刻他又呲着牙花,問:“什麼事讓六大王這般高興?”
傅練随口道:“哦……從前不知太極宮這樣熱,自打知道了,才意識到陛下從前賜給我居住的殿宇是有多疼我,這麼一想,自然是心情尚佳。”
馮全又笑,不管這話是發自肺腑還是為了敷衍他,能經他口說出來便是好的。
這時傅練注意到了他身後的醫官,明知他要給媛媛看診,便也沒多問,而是準備随他們入内,或可見到她。
然而,掖庭令又把他攔下來了。
傅練不好硬闖,而是記下那位醫官,之後尋到太醫署親自問他:“顧娘子病情如何?”
醫正先是不便透露,架不住傅練的軟磨硬泡,于是說:“急火攻心,雖表面無甚大礙,也需得慢慢調理,另外,喉疾不見好,更得仔細養着。”
傅練一聽這話,顯然一愣。本欲再問,卻被膽大包天的許謙拉走了,又開始說那套大道理,他是個親王,不管不顧去關心掖庭宮裡的人便罷了,但總得想一想自己的名聲吧?也得想想顧娘子的名聲,既是馮全帶着醫官前去給她看診,那便是聖意恩佑她,自是無需六大王的關心了。
傅練聽後,沒有說話,又擡腿狠狠給了他一腳。
什麼叫恩佑于她?好好的人險些被内侍折辱,受驚失聲,養好了喉疾又被氣吐了血,引緻喉疾複發,而後遣醫官給她看診便是恩佑于她?
是怕她死得太快,往後再想找人折辱時就兩手空空了吧!
傅練再次出現在傅祯面前時,傅祯已經知道他又去了掖庭宮,隻是這一次,傅祯根本沒搭理他,卻是和王順說:“宮裡有宮裡的規矩,豈能容人随意出入?”
于是,傅練想再一次混入掖庭,卻不能夠了,這下連太極宮的門都進不去了。他惱恨地沖着監門衛發了一通邪火,悻悻離去。
眼看他這般無奈,許謙心頭沒多慶幸,反而多了同情,隻能不住地勸:“她現如今在養病,本也不宜被叨擾,六大王應稍安勿躁。”
天越發熱了,媛媛的喉疾并沒像上次那樣恢複得迅速,臨近五月,她依然在養病。苦的就是雲舒了,一邊憂心于她不能再發聲,一邊獨自擡水給她擦洗消暑以免心情不佳。
好在掖庭令辦了次實事,讓人幫着雲舒一道去擡水。
解決了沐浴的事,可是經傅練之手送入掖庭的藥已經吃完。雲舒見媛媛甯肯讓嗓子廢了也不吃馮全送來的藥,急得想哭。
她勸媛媛,這不是賭氣的時候,想想洛陽的家人,他們都在擔心她,若是聽到她這樣作踐自己,不知要如何傷心。
媛媛絕沒有置氣。她隻是怕傅祯借着醫疾的名頭殺了她,或是旁人瞅準這個機會借此要她的命,與一副嗓子相比,命更為要緊。
反正也不疼,而她住在這偏僻逼仄之地,要有雲舒明白她的一個眼神,便也無需與人言語,那就這樣吧。
趕上馮全再來,也不見院中升爐煎藥,這才得知媛媛不肯再用藥,卻也是誤以為她怕苦,兼之養病許久不見好似有洩氣之心,遂也跟着相勸。
媛媛不能言語,似乎也有好處,不用苦心去應付這位天子使了。
馮全唯恐她犯犟惹了龍顔不悅,哪怕她不回應,依然費了一番功夫寬慰,見她始終不肯用藥,就把這糟糕的消息報給了王順。
“何故如此?”
馮全攤着手回:“不知為何,三日前忽然停了藥,我苦口婆心勸了幾次,她死活都不肯再吃。”
王順不得不又一次去了掖庭宮。
偏是不巧,他無功而返之際,見到了皇甫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