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的規模比我想象中的要大,縱使是皇後已經挑選過一輪,但卻絲毫沒有降低它的浩大聲勢。
那段時間裡,皇宮便如同鳥籠,莺莺燕燕進進出出,雖說這些年輕秀女們都穿着着各色的衣裳,但官家皇後都坐在高台上,若不是視力極好,怕是一眼望去,各個長得都差不多。
官家和皇後之前都有意讓我去現場觀摩一番,但也不知後來怎的了,又不讓我參與了。思來想去,我覺着大幾率是司馬衷同他們說了些什麼,所以才會讓我白白錯失了這個看熱鬧的好機會。
不過選秀進行的那幾日我發現,坐在裡頭看秀女有什麼有趣的呢,還不如在外面偷瞄兩眼。天子威嚴,這進去裡頭的秀女都大氣不敢出,出了門後,才像個普通人一般,會哭會笑,有自己的情緒。
雖說官家位高權重,若是得寵了,整個家族都将雞犬升天,但我在門口偷瞄了後發現,這臂上沒有系紅色紗巾的,反而面露喜色,看來秀女中也有大半是不願意來這宮中侍奉官家的。
這次選秀官家與皇後經常意見發生沖突,這在皇宮裡也算是人盡皆知的。主要矛盾還是在選人上,官家挑人先看臉,所以他偏好五官标緻的;但皇後選人卻喜歡膚白修長的,對樣貌卻沒做過多要求。
不過一般美人都盤靓條順,所以二人一開始湊湊意見,也能勉強維系和睦。但這琅琊卞氏有一女,長得很是漂亮,聽說當初官家看見畫像後,便一直記着她,如今選秀到了,自然是要将她收入後宮的。但皇後卻是不同意,理由是往日裡琅琊卞氏的女兒在後宮都是正宮的位置,此番入宮成了嫔妃,着實是屈就。
洛陽家族衆多,我剛來沒多久,也就隻曉得這榜上有名的前幾家,對琅琊卞氏倒是沒怎麼打聽過。所以當皇後這話我原以為隻是委婉拒絕的理由,但打聽下才知道這琅琊卞氏可是有一門三後五列侯的名聲,隻不過是戰亂之中,氏族更替頻繁,再加上卞氏的巅峰屬前朝之事,所以這前幾名也就沒了它。
雖然說官家最後還是聽了皇後的話,順應了祖宗禮制,沒有将卞氏納入宮中,但我估計他心裡是窩着一團火。此前他去長秋宮的次數已然是屈指可數,那次卞氏風波後,便更是少之又少,許是也是為了告訴皇後,他對此次的事情十分不滿。
但皇後對此好似并不在乎,皇後自生病後,整個人都變得豁達了不少,對官家無理取鬧的行徑也懶得參與,我都覺得她的脾性變得與北宮住的景後有的一拼了。
選秀之後,中選的秀女住進了修葺好的宮殿,原本完空蕩蕩的宮殿也立刻變得熱熱鬧鬧起來。
昔日去長秋宮的路上,途徑這些宮殿還會覺得陰森森的,如今這些宮殿有了人氣,倒是讓人感覺愉悅不少。
選秀幾日見皇後,那時的她面若桃花,我還以為她的病是真好了,但選秀之後我再次去向她請安時,卻發現之前大病初愈的模樣都是假象,如今皇後臉上縱使抹了胭脂,也難以掩蓋她的蒼白面容。
照這種情形,皇後應是需要安心靜養的,但皇後終究是後宮之主,要以大局為重,所以她每日還是強打着精神,以端莊的儀容去接受各宮的請安,不然外頭衆臣的口誅筆伐沒多久便會到官家那裡了。
我去的時候屋内除了皇後外,還坐着一群剛入宮的嫔妃。
皇後見我來了,臉上露出笑意:“阿南,你來了啊。”
我的到來也讓皇後得有借口下逐客令,她對着屋内其他人說道:“你們沒什麼事的話就先退下吧。”
皇後說完這話後,屋内的人便一個接着一個離開了這個屋子,當人都走完後,這屋也立刻變得安靜了。
她們走後,皇後顯然輕松了不少,她問道:“阿南今日來本宮這兒是有什麼事嗎?”
我說:“兒臣這新得了幾罐口脂,便想拿來給母後用用。”
我之前同阿灼說的口脂他果真給做出來了!而且還根據花色的不同制作出不同的顔色!
“口脂是何物?”皇後看向身旁的月華,月華隻是笑着搖搖頭表示不知。
我道:“這是近段時間吾璇室出新的胭脂,現在在洛陽都是有價無市,臣妾這剛得到幾罐便想拿來給母後試試!”
說着,我便讓秀兒将我先前交給她的胭脂拿出來。
皇後一聽是胭脂便生了興趣,而後便讓月華接過秀兒遞過去的盒子,而後自己從中随意取出一罐出來,但打開蓋子後,她便沒有了進一步的動作。
我趕緊道:“這個是塗在唇處,不僅色澤均勻,還能護唇!”
皇後聞言,驚訝片刻後,便用無名指從罐中取出些許口脂,而後将其塗抹在嘴唇處,而後抿了抿。
“如何?”皇後看向月華問道。
月華面露驚訝而後道:“娘娘,這可比往日送來的胭脂顔色要好的多呀。”
皇後聞言便讓月華将銅鏡拿了過來,而後也是驚訝于這口脂的效果。
我又道:“除了母後方才塗的這罐檀紅外,盒子裡另外兩罐則是朱紅,绛紅。”
皇後本就生的豔麗,隻是因為生了病,所以才顯得面上少了血色,如今抹了這口脂後氣色立刻便來了,眉間的紅痣也炫目了不少。
“便是那做了那紫粉的吾璇室?”皇後問道。
我點點頭,原來皇後還記得。
雖然口脂能掩蓋住皇後發白的唇色,但對她的病卻是沒什麼幫助,從長秋宮回到東宮後,我發現今日太子比往日要早歸,于是我便思索是否要将皇後的病情告知他。
但聽旁人說過,司馬衷與皇後的關系并不好,如今我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多少是有些自讨苦吃,但他二人好歹是母子,如今皇後病情加重,即使是冒着被他冷嘲熱諷的風險,也是要讓他知曉的。
我站在司馬衷身後,正糾結着如何同他開口說這事,但他卻是提前感覺到身後有人,于是轉過身來。他見到是我後有些驚訝,張開口似乎有話想說,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我們相視良久,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有什麼話想說?”
他這麼一問,我方才想好的措辭,倒是一點也用不上了,我皺了皺眉頭,心一橫說道:“母後病得嚴重,你要不要去看看。”
司馬衷聽完我的話後,表情一凝,久久未語,不知在想什麼什麼。我見他的眉頭擰起,而後有忽而哂笑:“她何時不生病。”
司馬衷皇後這一病便是一年,宮裡的人原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皇後的病雖是沒有好轉,但也沒有加重的迹象,所以漸漸的大家都有些習以為常。若是我今日沒有去長秋宮,我也差點要被外頭的傳聞所蒙蔽。
前些年聽聞官家生了廢長立幼的心思,還是皇後及時勸阻,說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不能改,這才能讓司馬衷繼續坐這太子之位。
起初聽到這個傳聞,我以為皇後與太子的關系緩解了,所以今日才敢去同司馬衷提及此事,如今想來,這可能隻是皇後單方面的示好。
原以為司馬衷那話的意思是表明他的态度的,卻沒想到過了幾日我在前往長秋宮的時候撞見了他。起初我同他揮揮手,原是想打聲招呼,但對方瞥了我一眼便徑直走開。
我有些莫名其妙,而後見到皇後後才恍然大悟。今日皇後抹了口脂,精氣神看起來比之前要好多了,方才那司馬衷見過皇後後,沒準是覺着我前幾日說皇後病重的話是诓騙他的,所以才作出那舉動。
我突然有些冤枉無語,所以自那以後便不再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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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十年七月,皇後崩。
這事發生的突然,卻似乎有迹可循。
去年的選秀剛過去沒多久,官家在今年三月再次下诏,要求各地挑選五千人女子入宮參與選秀。若是去年的選秀是開國所需,那今年的選秀則單純是官家個人覺着後宮的人還不夠他享用了。
此外官家再次舉辦選秀,大幾率是想将之前不被皇後所相中,但又符合他自己心意的人再次召入後宮,便如那琅琊卞氏。正所謂得不到的會記挂着,我估計官家這大半年的時間裡恐怕都在記挂着這琅琊卞氏。
自去年開始,官家與皇後便一直鬧着矛盾,這往日裡都是皇後先讓三分,如今皇後不讓了,他倆這冷戰便也持續了一年之久。而官家召開新一輪的選秀,許也有氣氣皇後的成分在。但官家應該是沒想到,他這麼一氣讓皇後可謂是病上加病。
皇後過世的那日我在長秋宮,官家也在。當時他抱着皇後,我看着他紅着的眼角不免有些發愣。不同于對長相标緻的美人的寵愛,官家對皇後的感情是特别的。
司馬衷因為喪禮的事情,最近這段時間都早出晚歸。宮裡頭因為皇後駕崩的事情,所以一直是一種低沉的氛圍。
這種氛圍持續了幾月,終究是被這種氛圍所影響,我也不免會莫名産生一股悲涼的情緒。
晚上睡不着,于是我便幹脆在東宮四周閑逛,想着若是身體累了,這回去也會好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