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在馮芷郁的帶領下,大家的魔鬼訓練終于結束,脫了一層皮的姑娘們下巴都尖了,目光也更沉穩。
這日正值内務府考核,宮女們穿上統一新做的衣服,粉色簇新絹緞,銀色卷草紋若隐若現,一個個并排站着,亭亭玉立,像盛開的風荷,給這酷暑天帶來幾分清涼。
何鳳來手執名冊點名,被喊到名字的宮女走到他面前福禮,自報姓名,說一聲“在”,何太監再宣讀對方被分派的去處。
他認為的好去處,最後一個“宮”字會格外喊得悠揚,恨不得繞梁三圈再随風飄進雲裡,以示喜報;倘若念到“繡坊”或“辛者庫”,便是短而利落的幾個音節,戛然而止。
因此,在何鳳來語氣的渲染下,更容易放大結果的差距,宮女反應也更誇張,去了辛者庫的覺得人生都完了,懊喪抹淚,去了東西六宮的歡欣雀躍,尤其伺候受寵嫔妃的,更是擡頭挺胸——揭榜日從來幾家歡喜幾家愁。
很快,何鳳來報了衛素瑤的名字。
她動作标準地福了一禮,同剛穿越那幾天的儀态相比,如換了一人,“衛素瑤在。”
何鳳來擦擦額頭的汗珠,宣布着她的去處:“衛素瑤,延禧宮。”宮字拖得長長的,綿延不絕。
然而衛素瑤茫然,她聽過這個宮殿名稱,卻不知道住的是哪位主子。
何鳳來沒等到他意料中的歡欣反應,扭了扭肩膀,心想,連各宮住了哪些人物都不去打聽,該說她老實呢還是缺心眼?罷了罷了,長得這般好看,就提醒一下她吧!他掃了眼她耳朵上的墜子,扯起嗓:“你的新主子是惠嫔娘娘。”
衛素瑤感激地點一點頭,“多謝公公。”她對惠嫔印象還不錯,是送她們小首飾的那位娘娘,至少不會磋磨下人,于是心下安定。
有了安排的宮女可以先回去收拾行李,但是大家都沒離開,一起站在樹蔭下認真聽何太監宣讀,想知道别人都去了哪裡,衛素瑤也站到她們中間。
已經不剩幾個宮女未宣讀了。
衛素瑤聽到旁邊的女孩子們竊竊私語,交流去處,有啟祥宮,有鹹福宮,有翊坤宮...東西六宮的名字幾乎聽了個遍。
有人忽然問:“你們說沫蘭會去哪處?”
衛素瑤留神聽着。
永秀道:“承乾宮吧,佟貴妃那兒還沒安排人。”
幾雙眼睛露出豔羨,有些聲音甚至帶着酸氣,“哦,貴妃啊,沫蘭那麼優秀,伺候的主子自然得比别人高。”
“那不還有坤甯宮嗎?”
“嘻,錦書,你為什麼每次說話都這麼蠢,皇後娘娘病得厲害,派過去多半是煮藥倒痰盂,這是好去處麼!”
衛素瑤默默移動幾步,想離這群少女遠一點,竟敢嫌棄伺候皇後,真是人小膽big。
她走到旁邊一棵樹下,站在陰影裡,手搭在樹幹上,發現樹幹另一頭早已站了個人。
站如青松,沒錯,是馮芷郁。
“姑姑還沒走呢?”
馮芷郁看了衛素瑤一眼,她這會面色平和,目光中的鋒利褪去,像個正常人,“教了你們一場,我也想知道你們去了哪裡。”
衛素瑤覺得馮姑姑現在很像她的高中班主任,雖然隻帶了高三一年,可是朝夕奮鬥,并肩同行,不在乎時間長短。馮姑姑嚴厲的模樣還刻在她腦中,但身體的疲累酸乏逐漸褪去後,心裡剩下的是對馮姑姑的敬佩和感激。
她若不是希望大家往後的路能順暢些,何需這般上心?
去除師生關系,此刻的馮姑姑就是個尋常的大姐姐,二十多歲,還很年輕,性子高冷,内裡有溫度。
衛素瑤彙報高考好消息,“姑姑,我去延禧宮。”
馮芷郁嘴角揚起,依舊雲淡風輕,“哦,跟着惠嫔,不錯。”
“我在等沫蘭,大家都說她會去承乾宮。”
馮芷郁八風不動,眼睛望着前方,“等着就是。”
也不知為何,何鳳來盯着名冊看了好一會兒都不開口,衛素瑤有點急。
“姑姑,何公公怎麼不念了?”
衛素瑤扭頭瞅馮芷郁,隔着一根石榴樹幹,隔着幾朵小火球似的榴花,馮芷郁恬淡面容上,雙眉攢蹙,衛素瑤心裡也跟着一緊。
何鳳來終于說話了,“烏雅沫蘭,辛者庫。”
幹脆利落而沉悶的幾個音節,像夏日悶雷劈打在人心上。
大家都怔怔的,互相緩慢轉動頭顱,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樹上蟬鳴滋滋,蓦地平地驚起聒噪嘶喊,不止不休地喊着,叫人神經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