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完紅薯酪,衛素瑤切碎松花蛋,就着肉丁煮了一鍋皮蛋瘦肉粥,還盛了一碗給郭師傅。
郭師傅素來隻給别人做吃的,十幾年來,今次是頭回吃别人給他做的東西,雖隻一碗粥,但也受寵若驚。
“衛姑娘,那我嘗了啊。”郭師傅在竈前坐得端正筆挺,卷起袖子,兩臂一擡,非常有儀式感。
肉片切得又大又薄,撈着的時候像一塊濕布挂在筷頭,甸甸的,很有分量。入口覆蓋唇舌,夾帶軟熱粥米,略有姜味,因着薄,嚼起來軟彈嫩滑。
郭師傅點一點頭,又舀一勺,粥米帶着大塊皮蛋進入口中,一嚼之下,鮮味在舌尖爆開,鮮得琳琅豐富,他眉毛一揚,問:“還放了火腿丁?”
衛素瑤指着牆邊挂着的火腿,“切了一點。”這小廚房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現成的食材,能用便就取一點。
她一邊彎腰找盛粥的大碗,一邊漫不經心說:“我沒嘗過,味道應該還成吧?”
“成,成!”郭師傅豎了個大拇指。
其實,這屋裡的食材要麼極其新鮮,要麼是郭師傅做的半成品,譬如這火腿,就比衛素瑤以往在市場買到的夠味,這皮蛋也比她在超市買的鮮美,因此同樣步驟做皮蛋瘦肉粥,這一回的味道要勝過以往,若論功勞,三分其實是郭師傅自己的。
衛素瑤找了一個大碗,把粥盛進去,又開始四處搜刮食材,看有沒有什麼能做的。
郭師傅一碗皮蛋瘦肉粥喝完,胃裡暖洋洋,聽見衛素瑤又開始叮叮當當忙碌,轉頭一看,油鍋已熱好,他心生好奇:“衛姑娘這是要做什麼?”
“煎油條。”
郭師傅頗意外,“你給皇上...吃油條?”
“是啊。”
“恐怕不太合适。”
衛素瑤笑問:“他吃不得?”
郭師傅道:“也不是,終歸不太合适。”
衛素瑤心想,老百姓吃得,他怎麼吃不得,作為皇帝,更該嘗嘗自己子民的日常吃食對吧?
其實她做大餅油條,也是有意試一試這個活生生的康熙是否如後世文藝作品中所彰顯的那樣——心懷黎民,胸襟博大?她非得試一試,才知他是否值得抱大腿。
-
夕陽挂在紅牆黃瓦之上,低射入一排金光,落在衛素瑤身上,落在小廚房的竈台上。屋中熱氣蒸騰,白霧袅袅,鍋碗瓢盆邊緣金光如練,道道閃人眼。
很快,那金光轉柔轉紅,隻一刹那,天空眼睛一閉,人間暗了。
清朝講究少食,宮裡的正餐隻有早上起床和下午兩點這兩頓,到了五六點,正常人肚子都會餓得咕咕叫,主子們就會适量進些晚點填肚子,或是幹脆挨延到更晚吃宵夜。
天一黑衛素瑤就去乾清宮了,惠嫔還是不放心,怕她中途亂跑,叫小鐵棍陪她去。
看到小鐵棍,衛素瑤心裡就來氣,但有了小冬瓜做對比吧,好像又顯得可愛一些。
由是心理,她并未對小鐵棍表現出分外的不滿,該說的話照樣說,大大方方的,反倒讓小鐵棍心生愧疚,先開了口,“素瑤,你怎麼不生我氣?”
“為什麼要生你氣?”衛素瑤有心讓他自個兒說說看。
“我昨晚一回去,就把你向我說的話,都告訴了主兒...”小鐵棍偷偷瞥衛素瑤。
衛素瑤淡道:“習慣了,除了秋興,你們延禧宮就沒好人。”
小鐵棍抗議:“冤枉!給主子辦事,我也無可奈何,誰沒事跟你過不去。”
也是,小鐵棍和小冬瓜有本質區别,衛素瑤擺手,“嗯,算了,你也有苦衷,怪不到你身上,”她眼珠子一轉,“現在時間還早,你陪我去别處逛逛,來宮裡這麼些日子,路都不熟悉,不像話。”
小鐵棍警惕,“順路走可以,繞去别處可不行。”
衛素瑤唇角一勾,“就附近随便逛逛呗,有你在,還怕我走丢了不成?”
小鐵棍狐疑,忽然把臉湊近前一探,盯着衛素瑤,仿佛要把她看穿,“你不會想去辛者庫吧?”
衛素瑤一驚,他居然知道,看來惠嫔對他十分信賴,什麼都跟他說。
小鐵棍瞧見她的反應,心中了然,指着她笑道:“原來想诓我陪你去,沒門,主兒早叫我防你這出。”
衛素瑤笑道:“你不說,娘娘怎麼會知道?再說我隻去看一看我的朋友,有何不對?哦,你沒朋友,你也沒有珍視之人,你就是一個地道的奴才,自然不懂真情可貴。”
連着幾句,說得小鐵棍臉色難看如蠟,尤其最後一句,字字如錐,錐尖磨得光滑銳亮,劃在他心上,雞皮疙瘩如漣漪泛起,他像是有話要脫口,張了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原來你跟小冬瓜一樣。”
小鐵棍悶聲道:“不一樣。”
衛素瑤抱臂往前走,“我看是一樣,隻知為惠嫔賣命,一點良心和判斷力都沒有。”
小鐵棍跟在後面,歎一口氣,“要不這樣,過會兒你去見皇上的時候,我替你跑一趟,去瞧你那朋友,如何?”
衛素瑤早等着他這退而求其次的一句,沒想到他竟十分體貼,目的達成,面上卻還是裝作不滿,“你都願意替我跑一趟了,何妨帶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