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眉頭輕輕一蹙,卻不還她,手中匕首調一個方向,利落拔出鞘。
下首的少年侍衛長眼一眯,撐着下巴,語氣懶洋洋的,“伊大人坐得遠瞧不清,我看這小刀其實鈍得很,似是專切熟食用的。”
衛素瑤像遇見救星,對他拼命點頭,“正是!這是我特地準備的,也就拿來切熟紅薯,熟肉都切不動!”
康熙指尖按着一隻紅薯,匕首一橫,輕易就削去一頭,撲鼻一股奶香襲來,橙紅薯肉裡滲着奶黃酪子,摻雜核桃碎仁。
香氣充斥閣内,底下竊竊私語聲一時止了,都巴巴等着康熙品嘗評鑒。
康熙道:“看着還像模像樣。”
衛素瑤道:“皇上,您削開的這個紅薯灑了核桃仁,烤得偏幹,有焦香,另兩個口味略有區别,”她還沒說完,康熙已手起刀落,把剩餘兩個都削開了,那蛋奶焦香一下沖出,勾起所有人食欲,衛素瑤指了另外兩個,“這個放了蜜柑果粒,肉軟而綿濕,這個呢,放了杏仁碎和雞蛋清,糖較多,奶味重。”
康熙拿起盤子上的小銀匙挖一口品嘗,點了點頭,接着又挖一勺。
衛素瑤瞧他臉上并無任何不滿情緒,懸着的心稍稍放下。
那黑髯的伊大人看了全程,實在忍不了,團緊眉頭道:“胡鬧!胡鬧!你切好了送來不成麼?非弄這古怪名堂。”
康熙點着銀匙道:“嗯,朕想來你冒大不韪帶刀進來,必有緣故,你說說看。”
衛到此刻終于露出一絲笑意,“皇上問得好,您有所不知,這道點心非得這樣送上來,因它有個名字,叫快削三蕃。”
康熙聽完一愣,閣内一靜,大家在宮女口中聽聞政事,均覺不妙,無不屏息凝神,目光在中間那穿得黃黃的兩人身上來回逡巡,等着後宮幹政的懲罰發落下來。
康熙垂眸沉吟,嘴角卻微微牽起,擡起臉時,鳳目裡正巧映着兩點燈光,燈光之側是衛素瑤的小小倒影,他忽然無聲而笑,宛如昙花夜放,靜靜的深濃的笑意,陡然間毫無克制地漾開,讓人覺得稀罕和驚豔,他笑着搖頭說:“實在刁鑽。”
衆人神色一輕,也跟着一齊笑,一片片的笑聲攪動着凝固的空氣,大家都感到輕松了。
衛素瑤的肩膀也已回落,舒了口氣,好嘛,馬屁拍到點上了,今天一下午不算白忙活。
康熙手臂搭在案上,偏斜身體,湊近了對衛素瑤道:“朕方才得到捷報,你這快削三藩就送來了,朕現在告訴你,快了,快啦,真快了。”他起先像是說玩笑話,說到最後,兩句“快了“,語氣遽然變化,目光如電,眉宇間透出威壓氣勢。
這時,底下突兀走出一人,肩膀繃聳,左右袖子噗噗拍打,鄭重跪地,八字胡往上躍動,中氣十足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韶州大捷,三藩平定指日可待,吳三桂這狗賊終究逃不過皇上掌心!”
聲震暖閣。
這馬屁拍得刻意又突然,叫人反應不過來。
寂靜之中,衛素瑤替地上那人先感到幾份尴尬,看到那人猶自堆笑,十分賣力地讨好,眉梢下巴水光閃動,是汗水下淌的痕迹。衛素瑤的腳指頭摳完一座宮殿,實在有點受不了,開始同情這人,滿座竟無一人替他解圍,人緣這麼差。
今年是康熙十六年,據她看過的影視小說所提供的信息,等到康熙十七年,吳三桂就死了,三藩戰事告罄,所以這人說得其實十分準确。
害,畢竟跟自己的馬屁一屁同承,好心給他解個圍吧。
她作驚訝狀:“啊,這位大人說的,正是奴才想借這道點心表達的。”
底下有人輕咳一聲,似是在提醒她不該說。
衛素瑤掀起眼皮,見康熙看着她,不喜不怒,饒有興緻,便繼續道:“皇上,奴才知道後宮不得幹政,奴才小小宮女,更是不得妄議國事,可是天下百姓誰不知道皇上在乾清宮大柱上高懸三藩、河工、漕運六字三事?誰不希望皇上安邦定國後能心系民生呢?奴才不能說、不敢說,卻又十分想說,隻得托物言志,将期盼寄于這道點心中。”她鄭重轉向地上那中年官員,做了個揖,“多謝這位大人将我不能言明之義告知皇上。”
那官員擡起臉,涼帽之下現出一張大汗淋漓的臉,眉心早已團成一個疙瘩,眼裡既感激又驚異,嘴唇抖了抖說:“我也是有感而發。”擡手在下巴上揩了把汗。
康熙眸中精光收斂,哼哼一笑,松弛靠在椅背上,指着地上那人,“徐乾學,你說得不錯,吳三桂難逃朕掌心,他日子不多了!”康熙頓一頓道,“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快起來。”
徐乾學“哎哎”兩聲,雙腿已麻,艱難起身。
“你既然與這道點心投緣,這快削三蕃中的兩蕃,朕便賞你了。”
徐乾學猛擡頭,驚訝得張開嘴,手足無措。
康熙額頭一皺,“怎麼,你不想要?”
徐乾學驚疑不定,“皇上您都沒用,就賞給臣...臣...臣受不起...”他作勢又要下跪。
康熙擺手笑道:“诶,朕一會兒還有事央你呢。”
徐乾學愣愣擡頭。
康熙下巴擡起,目光放遠,沉吟說:“快削三藩,得更快才是!他吳三桂兩朝逆臣,又親手殺了朱由榔,這些英雄事迹,朕要替他弘揚宣傳,絕他民心,這是今日召集諸位前來所為事一,第二樁事,咱們得開始修撰《明史》,茲事體大,需得征集漢人名士前來顧問,朕尋思,那些前朝遺老不會放心咱們修史,必要親來指導,這樣最好,”康熙微微一笑,食指一點,“徐乾學,此事由你牽頭。”
閣中衆人都是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