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問得奇怪,衛素瑤思索了一番,答說:“那就不值得幫,她自己都不勇敢,我替她忙活什麼。”
“有道理,”康熙點頭,“倘若這人愛的是你,你待如何?”
衛素瑤撓了撓頭發,哭笑不得,“皇上怎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奴才還沒被人喜歡過呢。”
“朕說倘若。”
衛素瑤隻好極力代入情況,西洋自鳴鐘哒哒響,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才說:“那就要看天意了。”
“說說看。”
“如果碰巧有什麼契機,叫他勇敢說了出來,我或許會考慮,如果他一直藏起心思,試問誰沒事去琢磨他怎麼想,我又不是生來研究他的,所以我一輩子也不知道。”
康熙微微偏過頭看向窗外,那日色落在席上,近乎慘白,他的手指頭也沾到一丁點光,修長的骨節仿佛是有點透明的,他唇角抿着,這時輕扯起一個小小的弧尖,“你說得對。”
然後他懶懶靠在大引枕上,忽然咳了兩聲,肩膀跟着抖動,斷斷續續道:“如此看來,通貴人之勇氣,着實可敬。”
衛素瑤急忙去書案邊取水過來,“皇上嗆了就少說兩句吧,喝口水。”
康熙一手抵着喉嚨,另一手擺了擺,又連咳幾聲,“并非嗆到,是嗓子不适。”
衛素瑤想起前幾天康熙還在喝藥,驚訝道:“皇上身體還沒好呢?那後天如何去得南苑...”
康熙回頭看她一眼,“無妨,不過嗓子有些癢,挨幾日就好了。”
衛素瑤還是不放心,“要不還是延後去南苑,您這樣子怎麼騎馬圍獵,别耽誤病情。”說完覺得自己像是在命令他,立即挽回地道,“奴才求您了。”
康熙輕笑,“怎麼你變得跟梁九功他們一樣?這會叫我延後出行,明日可要逼我喝藥?”
衛素瑤搖頭,突然發現華點,睜大眼指着他笑道:“害,怪不得這病遷延,原來是您不好好喝藥,奴才要監督您!”
她轉身就要出去,不顧康熙阻攔,到了外間,在廊下問梁九功康熙喝藥的時間,此時正當午後,何春林才從禦藥房拿了藥包回來,準備煎藥,衛素瑤便在旁等着,逐漸聞見風裡夾帶的刺鼻藥味,是難言的苦與辛。她心想康熙不好好喝藥,多半是因為藥太難喝。
于是她去拿了點水果,挑了最甜的龍眼,把龍眼肉去核剝出,裝在小碗裡,用冰鎮着,又讓何春林把藥煎得濃一點,因而這回的藥隻有淺淺小半碗,她端着送去。
康熙見她端藥複返,無奈笑笑。
“皇上,來喝藥。”語氣中有股不容拒絕的氣勢。
康熙伸頭瞅一眼碗中烏濃藥汁,皺着臉往後退開,仿佛那味道是他一點聞不得的。
“這幫太醫,明知朕平日飲食都吃不得重口味的菜,偏開這樣難下口的藥。”
“良藥苦口,藥效一定極好。”
衛素瑤其實也覺得難聞,總感覺藥裡有股雞屎和牛糞的味道,但是不喝怎麼辦?首先康熙是為她受的風寒,她自然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其次如果不趕緊痊愈,瞧康熙的架勢恐怕要帶病去行獵,若一直拖下去,咳出肺病怎麼好?
于是她執意地把藥遞過去,溫言勸道:“已經叫人煮得很濃縮了,皇上仰頭咕噜兩口就能結束,别怕,來,幹了它。”
康熙努了努嘴,乖乖接過碗,又看了一眼碗中液體,烏黑濃濁,晃蕩着冒出騰騰的熱氣,像是泥溝裡的污水,但他不願叫衛素瑤瞧見他畏藥情狀,因而轉過了身,捏鼻子一飲而盡,立即把碗重重擱在炕桌上,臉上是喝了烈酒般的痛苦表情。
衛素瑤早已準備了冰鎮龍眼肉,坐到炕席上,挨過去,細銀簽子叉了一顆龍眼肉,思索着要怎麼塞他嘴巴裡。
康熙餘光瞧見有人匍匐上來,便即回頭,那唇便在對方右臉頰上蜻蜓點水地劃過,她的微紅耳垂上還是空空的一個耳洞,她的頭發出夏日瓜果的清香。
衛素瑤的睫毛一顫,正欲避開,康熙卻順勢輕壓上來,眼中帶着一種近乎頑劣的神情,他的唇穩穩印在她唇上。
這次并非蜻蜓點水,是他有意地要碰上去。
衛素瑤渾身僵滞,腦中空白,身體失去重心地仰倒在炕桌邊緣,手心托着的小瓷碗斜向裡一跌,就要落下去,康熙迅速接過,放在席上,衛素瑤餘光瞥見了,松了口氣。
可是顧得這處,另一處又失防,他沒有丁點要松開的迹象,那手放下小碗,便即順路攀上她的後背,替她抵着桌子邊緣的棱,同時也有力地托着她,以至于明黃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臂青筋凸起。
他又壓上來一點,額頭染上一點光,後來鼻梁也染上一點,睫毛也染上一點。
衛素瑤一動不敢動,隻驚訝康熙的唇在夏日竟是有些微涼的,也許是她自己太燙了?
他起先是靜靜貼着,蹭着,後來似乎是要使她張嘴,灼熱的氣息落在她臉上,她忽然覺得十分眩暈,不由偏了頭去。
他這才放開她,隻是仍舊慈善地獻出一隻手墊在桌棱和她的背之間。
夏天的衣料極薄,隔着這淡青色小白梨花紋的江綢衣料,他的手心依稀觸到她背上細繩的微小凸起,細繩中間系了一個結。
白光從菱花窗扇中透進來,映得她發上、臉上、頸上也是菱花格紋樣,她像是被一張碩大蛛網捕住,粘在這蛛網下動彈不得。
衛素瑤驚魂未定地喘了幾下,眼睛瞥來,隻是康熙沒什麼表情,好像是在淡笑,又好像在沉思什麼事情。
她看不懂,“皇上是在做什麼啊...?”
康熙問:“苦麼?”
“嗯?”
“藥苦麼?”
衛素瑤抿着唇,完全不敢動這唇,隻想留回去擦上一擦,但饒是如此,口中早就滲入辛辣藥味,彌漫在舌頭每一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