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似乎都靜默了一瞬。
鳴鶴難以置信般回頭,掌心滲出一片濕潤。
原本他以為灰飛煙滅,要留下給琴女潤弦的人,此刻竟重新出現在眼前。
假意困于陣法中的溫無越聞言,亦是擡眸。
那道清麗的身影,獨自一人立于原地。
劍氣上湧,凝成實體的劍氣有如保護神般缭繞在她周身。
少女白皙纖細的手腕微顫,長劍便立刻在她手中挽出幾個漂亮的轉劍。
劍身鮮血未凝,恍若落日時血紅殘陽。
那道身影慢慢走近,溫無越看到了一張毫無生氣的臉。
“呵……”
少女走得極慢,唇邊也勾起淺淺的弧度。
長劍嗡鳴不止,像是在引誘它的主人淪陷。
少女瞳仁漆黑無光,不複舊時明亮,劍氣下沉,渾身散發着一股森然殺意。
綠白的裙擺似被血水浸泡透徹,從手臂處蜿蜒而下的血水,沿着劍身往下滴落,綿延出一條血路。
黑霧般的觸手蟄伏在來人腳下,欲上前将她吞噬殆盡,卻畏懼其身上散發的陣陣劍光,徘徊不前。
眼前的少女如同在無邊煉獄中爬出來的索命惡魄,她舉劍作勢,欲往鳴鶴與淩芊芊身上揮。
“師,師姐……”
淩芊芊雙眸瞪大,無比愕然地看着她,話中帶顫:“芸芸師姐,你……”
拘着她的鳴鶴亦是同樣震驚,面上惶恐,下意識後退。
站在兩人身後的溫無越眉頭緊蹙,他遠遠望着,内心卻暗道不解。
劍修終其一生追尋的最高境界——劍魄,此刻竟出現在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師妹身上。
劍,是劍修的第二生命。
若能參透劍魄二字,對劍修所言,則能做到手中雖無劍,卻亦能劍随心動。
萬事萬物皆能化作手中武器。
隻是眼前少女似乎尚且還不能完全掌握這威力巨大的劍魄,這幅模樣,反倒像是被劍魄所驅使了。
姚念芸煞白的臉龐上露出幾分微弱笑意,眉眼彎彎。
眼瞳中漾着雪花狀的霜點,長劍緩緩舉起,劍尖直指面前衆人:“擋吾者,死。”
說罷,便直直朝他們飛身而去。
鳴鶴眼疾手快,拘着淩芊芊往一旁躲開,卻仍舊被淩厲的劍氣在側臉處留下幾條血痕。
溫無越微微蹙眉,從暗處走出。
藏于劍匣内的無塵出鞘,擋在他們身前,神情凝重:“姚師妹,清醒些。”
“呵呵。”
手腕一翻,姚念芸于半空中翻身而下,瞳仁已然變得灰白:“呵呵呵呵——”
周遭的劍氣忽然變得蓬勃顫抖,似遇到強大對手時,急切上前挑戰的心情。
溫無越提劍迎上,長劍似風,揮出道道淩厲劍風。
一黑一白的兩道劍影于空中流竄、碰撞,速度快得令人看不真。
姚念芸隻覺得自己殺紅了眼,腦海中一直有道聲音在柔聲細語地說着話。
“一介草芥,能借你之劍入輪回,是他們的榮幸。”
“以你之心,融我之魄,我們,才是最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能停…亦不可停……!”
長劍帶着她舞動,劍身冷似寒月,試圖剝奪所有人的生機。
可她并不想制造殺戮,隻是想完成任務而已。
“不可以……”
如此分神想着,姚念芸手上動作便慢了一拍。
溫無越眸底一沉,當下便腕間一翻,趁機用無塵劍柄打斷她接下來的劍招。
“呃!”
手腕一酸,姚念芸從空中墜落,半跪在地。
搖搖晃晃起身後,眼前白花花的景象似褪去了不少,她隻覺自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師妹……”
極輕極淡的一聲歎息,從天邊傳來。
落到姚念芸耳中,如同平靜無波的翠湖中泛起了一絲漣漪。
“好疼啊。”
她目露迷茫,不甚清明的雙眸中似染上了一層水汽。
周身劍意潰散,徑自呢喃道:“師兄,我好疼啊……”
藏于身後的雙指并攏微動,溫無越神色不變。
趁劍魄動搖之際,收回附着于她身上的一縷神識。
附身的神識離體,姚念芸隻覺身上一軟,頓時便落入一個盈滿淺淡白蓮氣息的懷抱中。
手中長劍松開,哐當掉落在地。
刹那間,磅礴劍氣如流水般逝去。
溫無越彎腰,雙手打橫抱起懷中嬌軟,卻是抱得一手濕潤。
未幹透的血水順着指縫流出,濃重的血腥氣中夾雜着一絲極淡的茉莉香。
胸膛起伏近似沒有,掌下腰肢羸弱纖細,似乎他一隻手便能握住。
往日裡活力滿滿的少女,此刻安靜地呆在他的懷中,長長睫羽垂落,形成了一片細密陰霾。
如琉璃般剔透、脆弱,透着一股易碎感。
心尖蓦然閃過一絲酸澀,他竟覺得,自己有幾分心疼。
溫無越不知他的那一縷真身神識在陣中經曆了什麼,隻是神識歸位後,那股酸澀感,便一直充盈在心間。
那縷真身神識,似乎很喜歡她。
甚至還違背意願,變成他最不恥的貓兒去讨好她。
溫無越眼簾微垂,掩去心中那抹不适。
回頭看了一眼仍舊呆愣在原地的鳴鶴,語氣淡然:“鳴鶴師弟,殘害同門,你該知道怎麼辦的,出境後自行去衛規庭領罰吧。”
前提是他能出境。
***
疼…
好疼,姚念芸隻覺她現在像一條待宰的魚。
被架在爐竈上小火炖煮,隻待再撒點藥材,便可出鍋變成一碗香噴噴的魚湯,然後被端上餐桌分食。
思緒似乎還停留在将劍插|進琴女胸口的時候。
被琴音震破耳膜的感覺太痛,她并不想再體驗一遍。
但那時有嗣靈幫忙減緩痛感,想來倒也還能忍受。
隻是與琴女打到最後,她都覺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最後一刻的揮劍,完全是憑借着本能在出手。
手裡的劍似乎有了自我想法,叫嚣着要将一切都毀掉,不受她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