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與出嫁之前沒什麼區别。
閨房每日都有仆役打掃,物件擺放同她出閣時一般無二,但俞知光就是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午膳,她按着習慣歇晌,換上了寝裙躺下,像初次搬來皇都那樣,打量她的這一方天地。
琉璃窗濾過午後耀眼的陽光,暈出更淺淡的五色彩光。熟悉的熏香球挂在承塵頂,散發清幽舒緩的草木香。
被褥最上層是有細絨毛的料子,早早洗過,曬得暄軟蓬松,人一躺下去,立刻被溫暖惬意地包裹。
“還是家裡舒服。”俞知光歎。
元寶守在她床邊,同樣躺在一張鳳尾竹躺椅上,“奴婢可想念這把椅子啦,都想偷偷搬回将軍府裡用,再大再寬闊的床榻,都沒有它睡得香。”
“不用偷偷,光明正大地搬,走時讓衛鑲搬回去。”
“小姐不如住上幾日再回?在将軍府吃不好住不好,眼見着臉頰都瘦了,奴婢瞧着老爺夫人可心痛了。”
“誰說我吃不好住不好?”
“将軍府廚子的手藝就粗糙呀,浴堂修得忒遠,雨天不方便,還有,寝堂那梳妝鏡……”
元寶自幼伴着她長大,有些事情俞知光嘴上不抱怨,她也看得出來是否符合她的喜愛。
俞知光翻身坐起,伸手捂住了元寶的控訴,“這些話你往後不許再講。”元寶說的這些,不是将軍府的問題。
那日曹叔帶着衆人來拜見,給她介紹過将軍府的一衆仆役,她特地留意看了看大廚房的廚子,年紀與曹叔相仿,是軍營裡傷退下來的夥頭兵。
“廚子做了這麼久,烹饪習慣都沒變,那就是将軍的習慣與喜好口味如此。将軍尋常早出晚歸,府裡與投宿的客舍無異,若非婚事,也無需大費周章翻新湯泉間。”
“至于梳妝鏡的高度,更是一件芝麻綠豆樣的小事。是我的問題,”俞知光躺了回去,“我好像沒準備好。”
沒準備好在将軍府長長久久地生活。
阿娘說過,日子怎麼樣過,全在人的心。
她嫁過去三日,不掌中饋,不問家事,嫁妝箱的封條未拆,悉數堆在将軍府的西廂房裡,哪怕是親自去東市買一面新鏡子這樣的小事,她都沒有去做,好似一心一意就等着今日回來,繼續做無憂無慮的俞家閨女。
元寶似懂非懂:“那小姐要什麼時候才會準備好?”
俞知光翻了個身:“我也不知道。”
她閨房的珠簾外挂着一串小巧玲珑的風铎,有人經過走動或大力開阖房門,帶動風流,就會發出幽微聲響。
這般放空思緒的間隙,風铎響了。
這個時辰了,院裡丫鬟不會來打擾她。
俞知光揚聲:“是嫂嫂還是阿娘?快些進來。”風铎還在響,在螺钿珠簾外搖晃不停,似乎有人在撥弄。
那人遲遲沒有進來:“是我,薛慎。”
俞知光一下子抓緊了手邊光滑的被面。
她還沒準備好如何面對薛慎,更沒想過會在這裡,她從來沒有外男踏足的閨房,見到薛慎。雖然在爹娘和兄嫂的眼裡,薛慎是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入的男人。
螺钿珠簾在晃動中流轉細碎微光。
“能進嗎?”
“你、你先别動。”
薛慎果真沒動。
俞知光吐了口氣,跳下床,指揮元寶給她拿來外穿的衣裙套上,發髻還沒來得及梳理,柔順輕盈地披在肩頭。
一簾之隔。
他名義上的新婚妻子對他說:“眼下可以了。”
薛慎慣了握刀拉弓的手,撥開纖細得一扯就斷裂的珠簾,邁步進來,目光落在她臉上。俞知光已沒有昨日撞見他時那麼驚慌,但還留有一貫與他相處時的謹慎。
“家兄說陪我逛俞府,把我領到這,人不見了。”
“阿兄應是誤會我們鬧别扭了。”
俞知光低着頭,視線裡一雙嶄新的尖角烏皮靴,在她房間裡随意地踱步,參觀般地走了好幾圈,停在她跟前。
“那你沒在同我鬧别扭嗎?”
“……沒有。”
“我想逛逛俞府。”
“将軍容我簡單梳妝。”
俞知光仍舊盯着他的鞋尖。
薛慎沒說話,退了出去。
蘭堂花影、碧波清池、枯荷幽居……
俞知光走在前頭,幾乎領薛慎逛遍了俞府的景緻。
直到日暮時分,元寶來喊他們回正廳晚膳,“夫人讓奴婢來提醒,晚膳需早些開,俞府距離将軍府可遠。”
這是阿娘看到薛慎來接,暗示她不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