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道了一句“有勞”。
他吃飯快,喝湯同樣不會細品,囫囵飲完,隻覺得有羊肉味道但不膻,藥香聞着濃,入口卻不重。飯後稍坐,到兵器庫挑出一杆紅纓槍,獨自到演武台練了半個時辰。
練完猶覺得不盡興,薛慎随手用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看到曹躍欲言又止,等在一旁的遊廊裡似乎已許久。
“曹叔何事?”
“哎,将軍,”曹躍提着一盞風燈,将他引導演武台旁的石桌,攤開一本賬簿,提燈照過去,“大娘子說她不管中饋,我就繼續管賬,可是這賬目吧……”
“将軍,你看,這是之前下聘花的,這是修繕将軍府花的,這是每個月劃給大娘子花用的月例。今日大娘子還從外頭請了一位廚娘來,買了好些食材藥材。”
将軍府的賬向來難管。
他跟着薛慎的這些年,早習慣了預留一筆錢,以備那些随時有可能找上薛慎負擔的不時之需,可最近事情多,那筆錢眼看就要見底了。
曹躍給薛慎說清道明:“目前府裡開支還過得去,我是怕大娘子那裡,要是月月再這麼大花銷,給那邊的就不夠了。這眼見着天冷,收成不好,各家各戶都難過。”
那邊是哪邊,薛慎知曉。
“俞知光這個月的月例還有剩嗎?”
“今日采買應是快花完了。”
“那給她再補一份,就說之後可能要接待薛晴,花錢的地方多。”
“将軍,那這賬……”
“下個月有南北衙軍營大比武,掙了賞賜填回來。”
曹躍心頭大石落下,松了一口氣,連回房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将軍說能填回來,就一定能填回來。
薛慎擦幹淨紅纓槍,回到寝室沐浴。
這次踏進去前,先留了個神,俞知光不在。
他洗完出來,俞知光已從湯泉間回房,穿着一條鵝黃色的絲絹寝裙,披着霞光紅的小襖。她縮在床頭一角,舉着本《飲膳正要》在看,封頁快要遮住了她整張臉。
薛慎想起一事,“我明日休沐,阿姊會來府上。”
俞知光的眼眸從書封頂上露出來,回憶了一番,“薛家姐姐,是嫁到太常寺卿崔家的那位嗎?”
“對。”
“薛家姐姐年方幾何?平日都喜歡做什麼?”
俞知光丢開了書本,接連問了他一些阿姊的問題,大多數性情喜好、飲食習慣這樣的瑣事,似乎是預備接待。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女郎說話聲音漸漸低下去,床帳放下來一半,沒一會兒就靜悄悄的了。薛慎緩步走去,吹滅了床頭小燈。
寝房頓時陷入黑暗。
許是這日比武與練武時辰較尋常還多,強筋健骨,将周身血氣調動得過于興奮,他閉目良久才睡着。
入睡後也是一夜亂夢,一時是與新兵試身手,一時是領兵去鎮壓叛黨,最後夢境天旋地轉,竟是在将軍府望樓底下,他又托住了那把要砸落的木梯。
陽光不知怎地亮得恍惚,給萬事萬物都蒙上輕紗。
俞知光縮在他懷裡,巴掌大的臉蛋上,一層細絨毛被照得好似會發光,杏眼睜開,水盈盈地映着他的縮影。
她安安靜靜不說話,但那雙眼會攝魂。
一直到薛慎手腳發熱地醒來。
萬籁俱靜,氣息清寒,連早期的雀兒都未開始啼鳴。距離他平時醒來的時辰,還要早上兩刻鐘,但渾身躁動,似有一股無處宣洩的勁頭,再也睡不着了。
拔步床的幔帳隻落了一半。
瞧着嬌柔文靜的姑娘,睡起來也是個不老實的,半邊身子快翻出了床邊。
寝裙裁剪寬松,一隻骨肉勻停的小腿露出來,歪歪擱着,膚色白膩如新雪,在昏暗晨曦中将映出纖細輪廓。
她輕輕咕嚷一聲,又要再翻身。
薛慎身體比腦袋快,兩步并三步上前虛虛護住,幸而俞知光在睡夢中懸崖勒馬,整個身子貼在拔步床最邊緣。
罷了,舉手之勞。
薛慎挑落另一半未落下的幔帳,隔着布料握上她的小腿,正待塞回去,叫她睡得更安穩些。
睡夢中的女郎咕哝一聲,一蹬,直直踢在他腰腹下。
“……”薛慎深吸氣。
力道不重,落腳位置也如山寨那夜有失精準。
但時隔多日,他再一次體會到當初想掐死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