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藥?”薛慎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俞知光點頭,“我看那把木梯不輕,表面粗糙,猝然砸下來用手去接,磕磕碰碰擦到的小損傷總是有的。”
薛慎走到明亮些的窗邊:“你看看。”
攤開的武人掌心布滿了老繭,剛洗過,還帶點潮氣,别說擦傷,連根倒刺都沒進去。
俞知光呆滞,捏緊的藥罐放也不是,拿也不是,隻好問:“之前那個泥瓦匠,他……他還活着嗎?”
薛慎收回了手:“他被人威脅來探聽軍機,已經押送入獄并招供了,能不能活,看兵部與刑部怎麼判。”
“那曹叔怎麼說沒看見他?”
“他有個孿生兄弟,躲在蓋着氈布的木材闆車裡混進來,曹叔監工看見的就是他兄弟。府裡在大婚前就修繕,他們趁着那時,摸清楚了巡邏守衛的換防間隙和走向。”
薛慎借着明媚秋光,端詳眼前女郎疑惑釋然的表情。這會兒,倒是能夠完全不害怕地直視他了,睫毛濃密,給琥珀似的瞳孔遮上小扇子一樣的精巧陰影。
“我那日假裝去軍營,實際并未離府,他發現事情暴露,家人性命又被幕後主使威脅,當場吞了封口毒藥。”
俞知光撞見的時候,他正逼迫他吐出那顆藥丸。
薛慎不想解釋那麼細,将軍府本身敏感,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出現,藏書閣西次間根本沒有重要機密,就是個刻意設的陷阱。
但假若她日後撞見他真的殺人,難道又再跑一回嗎?
兩人正說着話,聽見内院小丫頭的聲音:“大娘子,元寶姐姐在庫房等着呢,久久不見您,讓奴婢來瞧瞧。”
“我給忘了,這就來。”俞知光一拍腦袋,薛慎已退開,執起了馬鞭與令牌,看模樣正準備回營。
俞知光到庫房找到元寶,兩人将嫁妝拆箱安置。
用得上的起居物件,添置在将軍府各處,暫且用不上的,重新編冊登記,在庫房收納。
晌午時分,廚房送來午膳,胡餅配水盆羊肉,并一份酸腌菜。俞知光坐在八仙桌邊吃,沒一會就覺得膩,吃吃停停,足足半個時辰,才放下了手中碗筷。
元寶指着有銅錢紋的三個金絲楠箱問她:“小姐,這些也搬到庫房裡嗎?”三個金絲楠箱大小各異,分别防着兌換好的銅錢、紋銀和金餅。
“我從俞府帶來的現銀還有多少?”
“回門時候預備給老爺夫人,還有大少爺少夫人的禮物,花了快一半。”
“金餅那箱先鎖起來吧,銅錢與紋銀的擡到寝堂裡,待會随我去一趟三濟堂,帶上裡頭的銀錢去。”
“小姐哪裡不舒服?要請醫抓藥?”
“不是,去請堂姐開幾貼秋冬進補的膳食方子。”
俞家另一支沒有入仕,是杏林世家,堂兄開了家醫館叫三濟堂,堂姐也在那裡給女眷看診抓藥。
元寶納悶:“那怎麼不用将軍府的月例?”
俞知光頗為愛惜地摸了摸即将啟用的錢箱:“月例……還是先收着,待會兒要花的銀錢,合該是我出的。”
她決定了要在将軍府好好生活,有些錢必須花。
“白羊腎羹專治陽道衰敗,需挑選上好的白羊腎、肉苁蓉、羊脂、胡椒、陳皮、荜撥、草果。”
“五味子湯暖精益氣,用北五味、紫蘇葉、人參。”
“這道牛髓膏子補精髓,壯筋骨,最昂貴繁瑣,得湊齊黃精膏、地黃膏、天門冬膏和牛骨油,一同不停用銀匙攪,冷卻後和勻成膏,再搭配溫酒調和服用。
俞知光拿着堂姐細細寫下的整整十道食補藥方,在東西菜市、三濟堂和各大調味香料店跑了好幾趟,才堪堪将各種所需備齊,回到将軍府。
曹躍恰好外出辦事,此時回到府門外。
元寶一疊聲喊住他:“曹叔曹叔,來搭把手。”
兩人出門時沒用馬車,這東西實在零碎繁雜,她一人提不過來,連俞知光都幫忙拿了些輕便的物件。
曹躍趕忙來接過元寶遞來的食材藥材,正要把其中一個木盒夾在腋下,元寶忙提醒:“這個拿穩,是人參。”
“哎!”他改為用手臂抱,再看一眼其餘物件,“大娘子買這麼多東西?費了不少銀子吧?”
俞知光随口報了一個數,摘下悶了她一天的帷帽,“曹叔,待會兒有個姓洪的廚娘來報道,是從福滿樓退下來,她與張廚輪流休,一人做單日,一人做雙日。”
曹躍遲疑了一陣,還是答了聲“好”。
大娘子方才報的那個數,已經快把月例花完了,這這還再請上一個廚娘,還是東市酒家裡叫得上号的福滿樓。
這夜晚膳,新請來的廚娘大展身手。
八寶豆腐、梨炒雞片、琥珀蘿蔔…… 滿滿當當擺了一桌,還特地為俞知光備了女郎們喜歡的香甜杏酪。
薛慎回來得早,被俞知光請到了内院主屋用膳。
嬌小玲珑的女郎吃相斯斯文文,這頓的飯量卻不小,臉頰咀嚼起食物來,鼓起一個小包。薛慎看了一眼,伸手去夾那道梨炒雞片,回門那日在俞府就發現,俞家人口味清淡,喜食時新可口的鮮味,尤愛能體現食材本味的。
俞知光不知從哪裡推來一盅炖湯,飄散着藥香。
“将軍公務忙碌,起早貪黑,這道湯是我讓廚娘特意教我親手做的。”她杏眸滿懷期待,輕輕掀開炖盅蓋子,湯色明亮清透,早用細篩把食材濾過,看不出是什麼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