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鸮像是忽然被抽空力氣,身體掙紮着搖晃了幾下,頃刻間就朝着傾斜的重心昏迷倒去。
甯钰離他太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就被連帶着一道栽倒在地。
突來的重壓壓得甯钰一口氣險些沒回上來,他強行穩住還沒完全褪去的恐懼,趕忙伸手去探李鸮的頸部脈搏,感受到指腹下傳來的微弱搏動,這才暫時松了口氣。
浪潮般的疼痛遲遲襲來,李鸮灼燙的體溫帶着重量壓在胸口,甯钰望向懸至頭頂的天光,終于卸力地仰靠在身後的牆上。
随着雙胞胎徹底死亡,遊樂園中的肢體植物接連消散,殘存的異化體開始複蘇,即使異化強度并不高,但對于現在的二人來說卻也是不能忽視的危險。
甯钰的狀态相當慘烈,大大小小的傷加上體力精神雙重負荷,在長時間沒合眼的狀态下,距離昏迷隻有一閉眼的距離。
李鸮的情況更加糟糕,脫離失控狀态後,軀體的生命體征弱得難以察覺,不僅昏迷不醒,身上還挨了一槍。
他們必須停下來緩會兒,要不然車還沒開多遠,他倆就得死在路上。
遊樂園肯定是不能再留了,最近的淨土區和驿站至少也有兩三小時的路程,眼下最合适歇腳的地方——
就是他家。
老天還是眷顧他,甯钰帶着李鸮撤離時一路無阻,不僅沒正面碰上異化體,甚至還撿回了那隻帶着貨的背包。
計時器上的數字下落至22,他強撐着一股勁,快速地将李鸮身上的彈痕傷口止血包紮,在謹慎地注射了一針鎮靜劑後,這才關緊副駕駛的車門快速駛離。
引擎的轟鳴掀起聲浪,輪胎抓地滾動,帶着輕薄的煙塵再次啟程。
李鸮在副駕駛上悄無聲息,甯钰時刻留意着他的狀态,腦内還在梳理不久前發生的種種奇怪狀況。
現在能完全肯定的是,他确實能控制異化體,甚至還有近似于言靈的能力。
而他看見的那些線條,也絕對不是腦子裡的臆想,它們确确實實存在并且為他所用。
回顧過去的二十三年,排查了所有過往經曆,甯钰都沒發現自己到底有什麼特别之處。
天災之前,他就像千千萬萬個普通人一樣,過着平常的日子;天災之後,他也和大多數人相同,靠着點吃飯的本事在危險之中讨生活。
甯钰萬分不解,難道真的隻是因為巧合,自己就成了獲得超能力的幸運兒?
輪胎沙沙碾過,整座a市死一般的寂靜,路旁禁止汽車通行的标識被鏽斑吞沒,卡羅拉甩着尾燈,毫不減速地碾上步行道,直奔記憶中熟悉的單元樓而去。
乳白色的樓身蒙上一層灰霧,目光可見到處都是枯萎的灰黑爬山虎,大廳裡散落着大量雜物和家具,空氣中飄散着一股淡淡的黴臭味,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活物行動的痕迹。
甯钰架着李鸮的胳膊從安全通道一路向上,終于在臨近昏睡前抓住了塵封已久的門把。
鑰匙放在天井的花盆架下,這是當時年幼的他能藏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對于已經成年的甯钰來說卻伸手可得。
冰涼的鑰匙連接間隔十餘年的兩個時空,他好像聽到那個稚嫩的聲音啜泣着,對着鑰匙許下一定會找回父母的約定。
氣流擠入開啟的門縫,迎面而來的熟悉氣味瞬間充斥鼻腔。
屋内的狀況保持着他走時的模樣,客廳的地毯上整齊地碼放着玩具圖書,倒塌在地的書架被當作落地儲物格,分門别類地收納着幾團餅幹和泡面的包裝袋。
架邊存放了幾個大小不一的儲水桶,上方用細線懸挂着一個塑料瓶做的裝置,瓶身裡塞着好幾層紗布和石子似的重物,是他小時候跟着父母做過的簡易淨水器。
甯钰拖着李鸮走進屋裡,沒精力再顧及屋内厚重的灰塵,伸手一把扯下發黴的毛毯,扛着人的胳膊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
李鸮高燒不退,完全沒有蘇醒的迹象,那件黑色上衣徹底被汗水沁透,沿着胸膛的輪廓緊貼在身上。
甯钰翻箱倒櫃找出一闆退燒藥,死馬當活馬醫地塞進了李鸮嘴裡,雖然不知道還能不能奏效,但有總比沒有來得好。
他終于找到空閑的時間處理自己身上的傷,手臂上的菱形創口已經發黑結痂,皮膚上還留着一道道凝固的血痕,他拖來藥箱,熟練地清理包紮着每一處傷痕。
肩頭和脖頸上的傷格外深,甯钰纏繞繃帶時還會因為時不時碰到了傷口,而疼得倒抽一口氣。
在這次的情況發生前,甯钰能百分之兩百确定,李鸮是一個比大多人都厲害的普通人,不管從什麼角度來說,他都完全不會把這種厲害聯系到其他的方向。
但在這之後,這個百分比就開始逐漸下降。
不論是他表現出的超出人類範疇的能力,還是那一看就不對勁的眼睛,種種迹象無疑都在透露着同一個信息,李鸮絕對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普通人。
人類不會受輻射異化是整個世界周知的基本道理,然而事實和猜想在眼前悉數鋪開,甯钰就算再不相信,也不免開始懷疑起這些情況的成因。
身上殘破的布料晃晃蕩蕩,在體力徹底透支到底前,甯钰還是去主卧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如同夢境般熟悉的環境帶來了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安心,他盤坐在地毯上背靠沙發,在安定之中,終于也昏睡了過去。
夢境裡,那個毛頭小孩站在卡通地磚上,朝着遊樂園放出籠的飛鳥伸出了手,母親抱起他一道伸手揮向天空,父親站在後頭,無奈地笑看母子倆玩鬧。
彩色的氣球擁擠飄蕩,記憶最深處的畫面停留在了這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