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就要下雨了。月亮藏于雲後，隻露一點溫吞的光。無邊的松林在寒冷的大地上鋪展開，黑黢黢一片。山谷裡的農舍亮着幾盞燈，時不時飄起幾聲羊叫，咩咩的聲音在黑夜中蕭瑟極了。我壓低了身下的掃帚，貼着沼澤地飛掠而過。被我驚起的野雞咕咕地叫個不停，但很快被我甩在身後。

天幕亮了亮，伴随着幾聲悶雷，大雨傾盆而下。

但這對我毫無影響。雨滴穿過我的身體，砸入沼澤地中，濺起圈圈漣漪。

又穿過了一片針葉林，我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羅斯伯爵的鄉間别墅。

三層高的别墅前的石子路上，有幾男幾女圍着一個倒在地上的女孩。

“滾出去，野種！”

人群中間的，為首的中年男人指着地上的女孩，嫌惡地罵道。

他魁梧的身體裹在厚重的皮草鬥篷下，粗大的手指上戴了一枚沉甸甸的金戒指。在一衆矮小仆役簇擁下，像一隻披了人皮的黑熊。

别墅内，有幾個打扮華麗的男女也在看這邊。年長的女人以扇子掩面，淺褐色的眼珠閃着恐懼、憤恨的光。女人旁邊，一個蒼白瘦削的男青年眉頭緊皺，另一個剛有窗台那麼高的胖男孩正說着不堪入耳的髒話，看到石子路上女孩的慘樣後，更是哈哈大笑。

這就是羅斯伯爵一家了，伯爵、伯爵夫人與他們的兩個兒子。這天的晚餐時間，他們被自稱是伯爵私生女的來訪者打擾。夫人和孩子們很不安，而伯爵憤怒地把私生女打出家門。

我安靜地躲在白桦樹影裡，等這家人離開後，才顯露身形。我慢慢踱到地上那女孩身邊，半蹲下。

這個女孩穿着單薄的外衣，看不出本色的肮髒裙擺上打着很多補丁。她沒有穿鞋，腳和小腿一直在流血。雨下得很大，她卻沒有爬起來找個地方避一避，而是任由自己泡在雨水中，變成狼狽的落水狗。

注意到我的到來，她偏過頭來看我。

亂糟糟的紅發中，是一張瘦巴巴的的臉，一雙綠眼睛大得有些駭人。

她就像個小老鼠一樣。

不過，她是一隻神奇的小老鼠。見到我的到來，她沒有像我見過的其他人類一樣，沒見識地失聲尖叫。她隻是虛弱地打量着我。

“你是女巫嗎？”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掃帚上，然後呆呆地自言自語，“我的頭發是紅色的，他們都說我是女巫。”

我望着她黯淡無光的眼睛，捕捉到麻木背後的絕望。這是了無生意的人所特有的死亡氣息。

“不，我親愛的路易莎，我并不是女巫，”我撥開她臉上濕發，湊近她微笑，“我是魔鬼。”

她的神情有了些波動。

“如果我不救你，被打斷了腿的你會在五個鐘頭後在饑餓、寒冷與絕望中死去，變成一具硬邦邦的屍體，在第二天，被羅斯伯爵的門房和馬夫發現，然後扔到糞堆裡。”

我用平靜的腔調告知路易莎她最可能的悲慘結局，然後看到，她的臉上露出了不安和掙紮。還好，她是想活下來的。

“但這不該是屬于你的結局。該死的人沒有死，而你，而你的母親，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卻一個個走向毀滅。這是不公平的，”我說，“光明神的輝光并不會照在祂最虔誠的信徒身上，魔鬼卻會竭盡全力幫助真誠的合作者。隻要把你的靈魂交給我，我會實現你的一切願望。”

“什麼樣的願望？”

“比如殺掉羅斯伯爵全家。比如讓你成為某個國家的王後。”

“那你可以複活我的母親嗎？”

“不可以。你的靈魂不夠那麼多。”

“那就是說，複活我的母親，也是可能的嗎？”路易莎眼中有了一點神采。

“對。不過，那需要你達到大魔導師、大神術師或者聖騎士級别，隻有這樣，你的靈魂才有足夠價值進行複活凡人的交易，”我說，“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你今夜不會死，你活了下來。”

聽完我的話，路易莎陷入了思索。

我們沒有講話，一時間，隻有猛烈的雨聲和别墅裡傳來的清脆的杯碗碰撞聲與快活的交談聲。

“如果我要活下來，我需要付出什麼呢？”路易莎說。

“把你全部的靈魂賣給我，我會給你治好傷，并帶給你一個光明的未來。”我說。

“那是指什麼？”

“幫你成為一位獨立魔法師，徹底擺脫被動的命運。”

路易莎呆了呆。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但是，我也沒有别的選擇了，是不是？”

最後，她苦笑一聲。

我的回答是扶着她坐起來，遞給她羽毛筆和契約。

契約是用古代魔文寫的，路易莎看不懂，但她爽快地簽字，并在我的指點下刺破自己的手指，滴了幾滴血，完成契約。

很好，她很識相。我笑笑，站起來，将契約分成完全相同的兩份，一份交給路易莎，一份自己收好。

然後，我摘下禮帽，朝着路易莎微微鞠躬。

“維羅妮卡為你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