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也很滿意我做的事情,但維羅妮卡這樣誇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在我這個年齡,維羅妮卡都是耐蘭大主教了。她的誇贊,我當之有愧。不行,我必須要努力,做出些别的事情。
我捧着熱乎乎的杯子,問:“對了,你前段時間去哪裡了?我問瑪德琳老師,她也不告訴我。”
維羅妮卡的笑容有些許凝固,她沒有立刻回答我。
“啊,抱歉,我不是要打探什麼,你不用說的。”
我有點失落,但更怕我這個問題讓她不開心。我苦思冥想,想趕緊換個話題,可是我想不到什麼别的事情了。
沉默在我們中間擴大。我就怕這樣。
在我開始懊悔的時候,維羅妮卡開口了。
“沒事的,隻是,我一般不和人提到這件事,所以,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确定維羅妮卡臉上确實沒有生氣的迹象,我長長松了一口氣。
她面容沉靜如水,黑色的眸子很深邃,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我離開埃弗斯特的那段日子,在地獄。”
她的每個單詞我都一清二楚,可是我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地獄?是我知道的那個光明教會聖典裡描述的地獄嗎?這竟然是真實存在的嗎……我一直都以為這是一種杜撰。
維羅妮卡,在地獄。
等等,聖典裡确實寫了魔鬼會在地獄受到永世的懲罰……維羅妮卡平時都在埃弗斯特,這讓我覺得我覺得這一條是假的。原來魔鬼真的要下地獄。
“那,那你……”我說不出話。
我再看維羅妮卡時,完全以一種全新的目光看她。她舉止言行就像正常人一樣,可其實她是承受着痛苦的,而我以前從沒有意識到這點。
“我能長期離開地獄,在人間活動。但是,這是有限制的,每隔一段時間,我必須回到地獄。”維羅妮卡說。
盡管程度很輕微,但我還是在她臉上捕捉到了脆弱和傷痛。她的表情變化很輕微,想起在地獄的經曆時,她是本能地感到很難受的。
“我不應該和你說這些,”維羅妮卡閉閉眼,吐出一口氣,“不說這個了。”
我突然很難受。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苦。這好像比我自己受苦還要難受。
“有什麼我能做的嗎?”我說。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妥:論實力,哪裡輪得到我來幫助維羅妮卡?從來都隻有維羅妮卡幫助我。
但我又覺得,萬一呢?
我沒辦法坐視維羅妮卡受折磨,而什麼都不做。
“好像沒有?”維羅妮卡說。
我很低落,萎靡地縮在沙發裡。
“你這是怎麼了?”維羅妮卡無奈地笑。
我沒辦法回答。
“嗯……讓我想想,也許,你确實可以做點事情,”維羅妮卡似乎在思考,頓了一會兒,才說,“我在地獄時會非常寒冷,如果有對靈魂層面施加影響的火系神器,對我會有幫助。”
能影響靈魂的火系神器。我記下了。
“不過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維羅妮卡叮囑,“我之前查過,可能符合要求的,隻有百年前一位火系大魔導師的作品。但是,第一,他可能并沒有制造神器,第二,即使真的有,也不一定能流傳到現在,第三,就算真的有,也一定被非常強大的勢力所控制,基本沒辦法得到。”
“總之,你不要去為這件事冒險,即使沒有神器,這麼多年我也過來了,沒事的。”她有點急。
咦,她這是在擔心我嗎?
“嗯嗯,我知道了。”我裝作聽進去了。
“我不能在林賽王宮久留,這裡離大教堂和大主教太近了,如果被他們發現,會有一些麻煩。等你回埃弗斯特,我們再見面。”
維羅妮卡拿起掃帚,轉身,向着窗戶走去。
我看着她修長漂亮的身形,暗暗想,我要從今天開始尋找火系神器的線索。
這一夜,我沒睡好。第二天我醒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了。
我梳洗完畢,侍從給我一封信。是安妮卡寫的,寫信時間是今早,她叫我收到信後回去一趟。
這也是我的打算。回了館舍,一進門,就是熱烈的祝賀。
“向我們的路易莎魔法師緻敬!”一個站在門邊的使團成員嚷道。随着他這一聲,其他人竟然紛紛鼓掌。
安妮卡從人群中間走出來,面帶喜色,鄭重地和我握握手。其他人也湊上來,和我握手。我略帶茫然地配合着,被迎進了大廳。
“你走之後,半夜裡,信使給我們傳信,說國王已經簽下了魔法方面的協議。更高興的是,今早,我們去王宮簽下了其他協議。如果不是你去見國王,事情肯定不會這麼順利的。”安妮卡說。
“這不能全算我的功勞,隻是我湊巧撞上了這個口子,”我說,“見過國王後,我覺得,國王應該本就傾向于和我們合作。他之前表現得聽從主教,不理睬我們,隻是為了讓我們着急,主動給林賽更多利益。但其實,隻要我們态度強硬一點,提出合适的條件,他就會簽約。這是一種林賽式的讨價還價,我小時候,我母親就教這麼做。”
“你這個角度很有趣,”安妮卡拍拍我的肩膀,“正好,我編寫的外交史缺乏林賽相關的顧問,有沒有興趣加入呀?”
“我的榮幸。”我笑笑。
王宮的宴會結束後,我們又在館舍辦了一個小小的慶功宴。我邀請了奧爾加,她欣然應約。除此之外,我們還邀請了一些林賽文化界名流。他們對我們很好奇,對我這個魔法師特别好奇。我拉着奧爾加,我們兩張嘴給一大群人解釋魔法,講得口幹舌燥。在衆人的催促下,我還現場表演了幾個小魔法,赢來陣陣驚呼。
在林賽的最後幾天,我收到很多請柬,除了奧爾加一家的,其他人我都不太認識。我在安妮卡的建議下參加了幾個文化沙龍和晚宴,感覺還蠻新奇的。當然,在這些場合,我每一次都像馬戲團的動物一樣,要表演。表演魔法不累,但社交很累。幾次表演後,我收到了更多請柬,但隻能全部拒絕掉,因為,我要留給自己自由支配的最後一天。
這一陣子,林賽王都一直在下雪,街道上積雪很深。這種天氣,馬車難以行駛,大家都坐雪橇。
我坐在雪橇上,看着外面飛逝而過的街景。
路邊的屋舍慢慢地變得熟悉,我心裡封存已久的記憶也緩緩浮現。
那時候,我和母親在王都做低等女傭。雇主的房子旁,有一座街心公園——密涅瓦花園。密涅瓦花園是新建的,很漂亮。秋天時,白桦樹金黃的樹葉悠悠落在草地,長凳上,常有人讀書。
我很喜歡那裡,但是,我隻能躲在窗戶後眺望。
因為,宅子裡的我就像機器的一個零件一樣,應該待在廚房和洗衣房,不應該出現在别的地方。
僅有的一次節日,我被允許出去玩。我立刻跑過大街,去我想去已久的公園。
但是,在那裡,我碰到了雇主的孩子們,被狠狠嘲笑了一頓。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看窗戶,因為一看窗戶,就會看到對面的公園,就會想起那些屈辱的記憶。直到決定離開王都時,我走遍小小的公園,卻感覺不到快樂。
這次回到林賽,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來這裡看一眼。
我發現,一想到這裡,我隻有害怕和回避。這樣不好。
我屬于林賽的過去要翻篇了,我不應該繼續恐懼。
所以,我決定來這裡一趟。
“密涅瓦花園到了。”車夫提醒我。
時值隆冬,萬物凋零,都在雪後淪為白色背景闆。
我艱難地辨認着密涅瓦花園的輪廓,發現它比我想象的還要小。
好幾群小孩在跑來跑去,打雪仗。飛來飛去的雪球和它們到處亂跑的主人一樣,全無規律可言,随機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
我非常小心地穿過這群孩子的戰場,但還是很不幸地中彈了。
我順着雪球的軌迹,看到一個咯咯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