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進行至此,我忽然開始思考,開戰真的是正确的選擇嗎?
但無論如何,事已至此,沒有人能回頭了。
在作戰方面,路易莎最強,居于中心,我和耐蘭魔法師作為左右輔助。敵軍很快知道了路易莎的厲害,視她為眼中釘,多次派人刺殺她。大部分刺客都被騎士團解決了,但少數刺客,還是進入了路易莎的帳篷。
有一次,是半夜。我聽到動靜,急匆匆趕去,卻見維羅妮卡從路易莎的帳篷裡走出來,一腳提出來一具硬邦邦的身.體。
我遠遠看了一眼,就回了帳篷。是了,她們是戀人,住在一起。路易莎很安全。
自從開戰以來,我方一直很順利,但到了薩爾,一切都變得倒黴起來。副帥陣亡,後方的補給遲遲運不到前線,傷員無法安置,食物開始短缺,一切都很亂套。更糟糕的是,敵人集結軍隊,對我方營地發動了進攻。
我第一次覺得我們要完蛋了。我灌下兩瓶用于恢複魔力的魔法藥劑,硬着頭皮來到窗口位置,開始施法。
也許我會死在這裡。我麻木地想着。想到死,我沒有太害怕,反而有些安甯感。終于可以結束這些糟糕的日子了,希望我死時不要太痛苦,像在地面上摔成許多碎片的花瓶那樣,死得又快又幹脆。
我的視線掃過灰茫茫的戰場和硝煙,落在逼近的敵軍上。他們的散兵線從來沒有來到這座高地,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這麼近。而且,他們人真多啊,這隻是第一波,後面還有幾波。
不會吧,我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一道黑影突然劃過我的視野,我不能看清它的運動,隻發現,它所經之地,血肉橫飛,敵人完整的散兵線一下子瓦解了大半。
我揉揉我的眼睛。我的精神狀況已經非常堪憂,别是出現幻覺了吧?
真的,不是幻覺。
黑影速度在低空飛行,速度極快,在戰場上如出入無人之境。這一轉機不僅鼓舞了我,也鼓舞了很多士兵。我又灌下兩瓶魔力恢複劑,魔力透支的痛苦一陣陣湧來,讓我想要嘔吐,但我很興奮:這場戰鬥,我們有勝利的可能。
戰鬥結束後,我沒有順從本能去休息,而是跑去打聽消息:那黑影是怎麼回事?
我的答案在我看到維羅妮卡時揭曉。
她騎着掃帚,黑袍染血,從天空中緩緩降落。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揮舞着拳頭。
“萬歲!”
路易莎卻沉着臉,越衆而出,伸手去扶維羅妮卡。
近了,才能看出,維羅妮卡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路易莎連忙叫人,把維羅妮卡放在擔架上,擡到她的帳篷。
無關人員都被隔離在了外面,我和耐蘭魔法師被叫進去。
神術與魔法并不相通,維羅妮卡的魔力本質上是神術,她的魔力耗竭,我們無能為力。而且,維羅妮卡不是凡人,是魔鬼,對肉.體凡胎有效的方法,對她沒有一點作用。我們和路易莎輪番嘗試,卻一點也幫不到維羅妮卡,隻能看着她虛弱地躺在那裡。
路易莎跪在床邊,輕輕地伏在維羅妮卡身上,握着她的手抽泣。
我和耐蘭魔法師對視一眼,離開了路易莎的帳篷。
“我不忍心看她們兩個。我覺得談戀愛挺不好的,”耐蘭魔法師說,“因為,如果愛上一個人,就把自己的心放在對方身上,心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我很贊同。這正是我不談戀愛的原因。”我說。
“但其實也很好的。因為,無論是愛一個可愛的人,還是被一個可愛的人愛,都是珍貴的體驗,可能一生也沒有一次。”
“也許吧。”我覺得就那樣吧。
這之後,維羅妮卡很長一段時間沒露面。後來,她恢複了,又短暫參加了幾次戰鬥,但都沒有這一次那樣震撼人心了。
夏天過去,冬天過去,轉眼間,我在耐蘭軍隊裡待了兩年。
敵軍節節挫敗,聖城已經在我們的視野中。
在聖城外,我們與西線的薩賓軍隊、中線的卡佩利茨軍隊會師,包圍聖城,時有交戰。
一個月後,聖城的大門打開了。教皇自殺,聖城投降。
我們開進了聖城。
聖城的建築都是白色大理石建造的,象征着光明神的榮光與聖潔。但在兵敗投降的氛圍中,白色的聖城失去了它的美麗和莊嚴,沿街的牆壁上有許多黑漬,死屍堆在街邊,臭氣熏人,布滿綠頭大蒼蠅,有人經過時“哄”地起飛。
進入聖城後,很多人不約而同地向着城中心的方向進發。
那裡,是光明神大神殿。
我匆匆趕路,趕在大部隊前進入大神殿,得以一覽聖地的摸樣。
大神殿前部分是柱廊,後部分是主體——巨大的穹頂型建築。
穹頂中央,有一個圓洞。陽光從洞中落下,這一束光線照亮了幽暗的大殿。
大殿中央,是一個面孔模糊、背生羽翼的天使。祂是光明神的神仆,侍奉着光明。
大殿牆壁上,則是一個又一個神龛,裡面供奉着聖人和教皇的遺骨。
大殿中已經聚集了一些人,人們四散着,大概都是對大神殿特别關注、但以前從沒有機會踏入聖城的人,不乏魔法師。
我沿着大殿轉了一圈,還沒細看,我的腦子裡湧起很多新想法,拿起筆記本飛快記錄。
人越來越多,安靜的神殿也嘈雜了起來。突然,人群嘈雜的程度大大增加。
我順着聲音擡眼,發現人群自動地為一行人讓路,讓出了一條從大門通向大神殿中央的道路。
那行人為首的,赫然是瑪德琳。她旁邊,則是桑德拉。我認出了許多卡佩利茨的面孔。
瑪德琳盛裝出場,氣勢洶洶,在場的人就算不認識她,也能立刻看出來她是一個不好惹的大魔法師,後面跟着一大群人。
瑪德琳走到了天使像前。她和天使,都立在光中。
忽然,瑪德琳揮動魔法杖,一杖擊碎了天使的手臂。
那是一雙向虛空中伸出的,捧着光明的手,由古代的大師所打造,在大神殿經曆了千年的供奉。
這雙潔白而優美的手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有一瞬間,大神殿中仿佛時間定格,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接着,嘈雜的議論聲響起,但在瑪德琳的視線所到之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瑪德琳·德·卡佩利茨在此宣布,黑暗的紀元已經終結,魔法師的時代到來了!”
瑪德琳洪亮的聲音壓過了竊竊私語,在大廳中回蕩。
在我想明白之前,我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我已經揮舞着手臂,聲嘶力竭地呐喊。
我并不是唯一一個,大神殿中,到處都是和我一樣的人。
今天,聖城教廷覆滅,我再也不是異端了。
我是一個人,一個和其他人一樣的人。
我是一個魔法師,一個可以自由地走在聖城的陽光下的魔法師。
瑪德琳又一次舉起法杖。
一道閃電從空中落下,劈在了天使像上,把它劈得焦黑。
人群山呼。
我向瑪德琳的方向走去,但路被擋住,過不去,倒是走到了桑德拉身邊。
以兇悍刻薄著稱的桑德拉此刻眼眶紅紅的,凝視着天使像。
“桑德拉老師!”我打招呼。
“這是魔法師的時代,”桑德拉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讓我們,歡呼!”
她的嗓音猛地拔到很高,周圍一群人應聲喊叫。
在狂歡的浪潮中,我突然覺得差了些什麼。
對了,路易莎在哪裡?一路上我們一起經曆艱辛,聖城攻下了,我們怎麼也該去喝個酒。
我逆着人流,找了很久。此時聖城剛剛解放,街上秩序很亂,到處是陌生的士兵。想找一個人,實在不可能。
我隻好歇了這個心思。
接下來的東線慶功宴上,我也沒見到路易莎。直到瑪德琳舉辦的一次魔法師慶功宴,我才在角落裡找到了路易莎。
她坐在無人的庭院中,一動不動。
“嗨,路易莎,好久不見。”
她應該聽到了我的聲音,但是無視了我,依然背對着我。
我非常奇怪。路易莎并不是一個逃避人群的人,也不是一個故意不理别人的人。
我上前幾步,終于看清她憔悴的面容。
她的眼睛很紅,不斷有淚水從她眼中滾落。
“怎麼了?”我震驚了。
“她消失了,”路易莎哭着說,“我找不到她。”
說這些話似乎耗盡了她的理智,接着,她整個人都崩潰了,皮膚泛紅,很久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大概明白了。維羅妮卡消失了。而且,這種消失不是暫時的離開,而是某種永恒的消失。
聖城攻下了,到處是歡慶的人群,是新生的事物,洋溢着欣欣向榮的希望。
路易莎則躺在床.上,休息了很多天。
恢複正常後,路易莎主動來拜訪了我。
“伊利亞,你研究過地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