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午的烈日下往返三趟,張濤才把風扇全部搬到了體育館門口。他的雙腳已經使不上半點力,像踩在沙堆,踩在水中,踩在雲端,唯獨不像踩在被曬得發燙的水泥地上。
盡管已經到了午餐時間,館内的人流量也沒比之前小上多少。對在全體考生中占據着絕大多數的中分段學生來說,“考得好不如報得好”仍然是一條被奉為圭臬的至理名言。從得知高考成績到截止志願填報不過短短五天,為了能在120個小時之内就做出關乎未來人生軌迹的重大決定,考生和家長不會錯失任何一個能和高校招生組面對面溝通的機會。
主辦方為參與高考招生會的老師和志願者們準備了午飯,但走去食堂、坐下吃飯、再走回體育館的時間消耗太過奢侈。不少高校的招生組成員都選擇交替去用餐,或者幹脆直接點外賣,以此保證攤位上一直都留有人手接待學生和家長。
獨自在人流密集的體育館裡搬運落地扇這樣的大物件不太方便,也并不安全。張濤在招生組的微信群裡發了條求助消息,恰好有幾位同學從食堂回來,大家相互協助着把三架風扇運回了北航的攤位上。
“李想呢?”張濤剛指揮他們把落地扇排好位置,還沒來得及喝口水緩緩,就發現自己敬業的室友罕見地沒在這裡值班。
“李想學長剛走,碰巧和你們錯開了。他看現在的人稍微少了一些,之前的同學也快回來了,就跟金老師一起去吃午飯了。”學生志願者正拿着手持風扇降暑,但頭發依舊被汗水打濕,黏在了頸側的皮膚上。他看向張濤的眼神滿是感激:“張濤學長,你快坐着休息一下……真的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借來了風扇,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把今天下午撐過去。”
張濤沖男生腼腆地笑了笑:“這座體育館裡的空氣不流通,比一般的高溫還要難熬……我得去衛生間洗個臉降降溫,現在腦袋有點發暈。風扇先交給你們處置,我過會兒就回來。如果有多餘的,也可以分給同濟一台,這人情不好一直欠着。”他轉身離去,四周紛亂嘈雜的人聲攻擊着他的鼓膜,連帶着頭顱也被震得發痛。
他的意識已經不受控制,雙腿也不聽使喚似地朝着室外挪去。太陽停滞在他正上方,濃郁到撣不開的陽光正在撕裂他的身體。他一步一步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前進,眼皮和四肢仿佛灌了鉛般沉重。每一秒,被曬到近乎融化的塑膠跑道都要吞沒他。待張濤回過神,他已經站在某個衛生間外的洗漱台前了。面前與背後牆上大面積的鏡子相對而立,反射出成千上萬個狼狽的、蒼白的、慌張的、無措的他。
他匆匆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洗着自己毫無血色的面頰和被汗水浸濕的手臂。水流順着下颌和脖頸肆意滾落,沒能在早已濕透的衣服上留下任何印迹。胸腔傳來強烈的心悸感,他緊張不安到了極點,死死扣着水池邊緣的指關節泛着白,發着抖。而當他擡頭望向鏡中的自己,才發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正沉默地伫立他身後。
張濤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該懊惱還是該慶幸——懊惱自己如此痛苦又脆弱的一面正被人旁觀,又慶幸這個旁觀着自己不堪與苦楚的人是薛珅。他們無數次見過對方赤//裸的身體和最動情的時刻,永遠會忠誠地保守彼此所有的秘密。
他幫薛珅隐瞞的第一個秘密是吸煙。
對成年人來說,盡管這并不是什麼好事,卻也談不上是多嚴重的惡習。可那時的薛珅還在讀高二,甚至連十七歲生日都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