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7年1月13日,聯合考第一天,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兩個軍校學生正鬥得如火如荼,竟隐隐有平分秋色之勢。
高地指揮基地,三位主監考官坐在監控大屏前,仔細觀察着每個監考區的情況。
突然,一塊監控屏一黑,暗紅的光芒不斷閃爍,随後畫面出現——皇家軍校學員在銀河東五區陣地插旗。
莉莉絲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怒道:“這個小隊的指揮在幹什麼!竟然看不出對方在調虎離山嗎!!”
程渝皺眉,敲了敲桌子,“問題在戰術指揮上,皇家軍校所有的指揮風格各異,卻都十分精妙。”
莉莉絲氣得跌回椅子上,往後撸了撸燦金短發,疑惑道:“他們什麼時候培養了這麼多戰術指揮人才?”
“不一定是人。昨天大皇子說,皇家軍校研發出了新型戰地指揮AI,或許這就是。”
程渝說着,擡眸看向神色淡淡的晏洛。晏洛眨了眨黑眸,仿佛才回神,接道:
“嗯......東一區小隊,指揮風格與穆自逍中校很像;東一一,像蓋伊娜少将;東二二,皇室護衛隊隊長......”
莉莉絲一邊聽,一邊倒抽一口氣:“......何止是像啊,簡直一模一樣,就像是本人在指揮一樣!”
“可以這麼認為。”晏洛淺淺勾一下唇,然後完成任務般移開眸光,一手撐着下巴,光明正大地開起小差。
可以這麼認為——就是本人?AI模仿的再像也不可能取代本人,除非“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電子數據。
程渝無意識地抿緊嘴,指尖又在桌上敲了敲。
這下好了,無論如何都得接待——不——拜訪一下尊貴的大皇子殿下了。
他歎口氣,站起身道:“你們先去巡回監考吧,我去對面探探。”
“小渝!我還沒去找你呢,想不到你先來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我們的AI吧?”
大皇子今日紮了個高馬尾,顯得頗為利落。他像對待老朋友一般搭上程渝的肩,酒紅的瞳眸滿是笑意,又有幾分恰到好處的得意,顯得親切而真誠。
不等程渝掙開來行禮,他就把人拉到議事廳。偌大的廳裡隻有浮在半空的監控小屏——哦,還有一個淹沒在裡面的人。
“來,這就是‘厄洛斯’的研發負責人,皇家軍校的錢逅教授。”
說着,大皇子喊了聲錢教授。
一人撥開全息屏走出來,俯身行禮。他架着一幅黑框眼鏡,擋不住的黑眼圈透露出深深的厭世氣息。随後他主動同程渝握手,權當認識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告訴你也沒關系,反正這項研究馬上就要公開了。厄洛斯其實是個總稱。它有不止一個大腦——也就是核心中樞。”
錢逅開口就是一句驚雷,語調卻還是恹恹的。說罷也不管程渝如何,雙手在熱敏鍵盤上一陣噼裡啪啦,調出了一連串人物影像。他們靜靜地懸浮在半空,雙眼緊閉,頭微微下垂,好像在子宮中沉睡的嬰兒。
很巧,這些人程渝差不多認識一半——全是軍部或皇室護衛隊的高級将領。
大皇子看得饒有興緻,此時插了一句:“已經醒來的指揮官不在這裡,他們會跟着小隊。”
程渝還是一幅有些散漫的模樣,似乎有些好奇,随意伸了伸手,輕而易舉穿透了沉睡的影像,卻沒能喚醒任何一個。
他收回手問道:“這些指揮官,智能程度堪比四位女神嗎?”
聖索亞帝國四位最高等級的AI,被稱為四女神,包括軍部的艾薇和芙洛、科研所的阿彌亞、皇室的雅典娜。
可是,縱使AI計算足夠精确、方案足夠缜密,在生死攸關的戰場上,永遠不可能比得上一個經驗豐富的指揮官。因為它們隻會疊代、運算、套用模闆,而永遠難以識别人心。
這一點,顯然在場另兩位都再清楚不過。
錢逅推了推眼鏡,說,“不。他們不是AI,而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我們會取一點點本人的腦組織,然後不斷調整參數、錄入數據,直至克隆出一個不完全的大腦——一個隻為指揮而生的大腦。再将其粉碎,在這個瞬間上傳全部數據,不含任何心念雜質的、純粹的戰術指揮思維數據。”
說完這一大段話,錢逅的厭世氣息又深了一層,啪嗒閉了嘴。
空氣中靜默良久。
大皇子笑了笑,打破沉默道:“我們隻取一點點組織,就像拔了一根鳥毛一樣,人體完全可以自主恢複。而且所有指揮官都是簽過協議,完全自願的,後果嘛也不需要他們本人承擔......”
“經過我們三年來的實驗,可以說,‘厄洛斯’,就是本人......看到了嗎小渝,這就是‘技術兵’啊。”
一個個人物影像圍繞着他們緩緩旋轉,轉過了幾十個仍不見盡頭。
程渝耐着性子聽完大皇子的唠叨,點點頭問,“已經用過的在哪裡?”
不知什麼時候埋回全息屏海洋裡的錢逅擡頭,拔出一隻手按了幾下,另一串影像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們的姿勢與先前的那些一模一樣,隻是膚色變成不似真人的蒼白,暗紅色的代碼組成頸環和手環,交替閃着光。
程渝伸出手,輕而快地往前滑,一絲急切終于從淡然的僞裝中洩露出來,甚至沒有注意到一旁大皇子打量他的眼神。
忽然,修長的手指在半空停住,碰上了另一個蒼白的指尖。
程渝的指尖觸電般微微蜷起。
他微微仰頭,看見懸浮在半空中的黑發青年。三年前這人還是短發,白襯衫敞着,發絲在空中輕輕飄蕩,薄唇無意識地微張。暗紅的代碼鍊纏繞在慘白的脖頸上,多出一條往下延伸,直至纏上手腕,好像刻在肌理上的神秘符文。
這人的左側鎖骨下方,有一顆紅痣。
應當是克隆的緣故,還原了最初始的身體樣貌。畢竟早在軍校一年級,也就是五年前,那顆小痣就被一道疤痕取代了——程渝動的手,因為錢曜。
面前的“晏洛”,活在三年前,是一個後期紊亂的、做出錯誤指揮的,失敗品。
東二六監考區,聞亦榮走着走着,忽然看見一處熟悉的洞穴,呼吸一滞,停下腳步。
鳥鳴婉轉間,夾雜着遠遠傳來的槍聲、此起彼伏的嚎叫。
不對,異形是不會發出這種嚎叫的,它們隻是無聲地入侵、感染、吞噬一切。
這裡是雲光星,不是三年前的雲影星。
三年前那場聯合考,所有回來的人記憶都被模糊。就像被催眠一般,從來沒有人會去深思乃至質疑那段記憶——但是三年了,這層鎖鍊漸漸松動,連他都想起了一些東西、一些令人恐懼至深的感覺。
......程學長應該能記起更多吧?
比如,他不知道的後續。
三年前,雲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