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索亞3217年1月16日00:27，第一軍團指揮艦，艦尾觀星室。

青年着白色病号服，赤着腳站在舷窗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看向窗外流轉的星雲，專注又無神，許久都未曾眨一眨。

一片瑩白的塵埃旋轉着進入視野，強光照射，程渝下意識閉眼，止住紛亂的思緒。

他現在應該再次分析記憶裡的信息，等到齊範的調查結果，然後當做籌碼去談判......這樣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而不是這樣亂了陣腳。

他在心裡默念。

首先，灰發灰眼的研究員第一次說的是“301”而非“Ⅱ類1号”，說明他也是0314卧底組的一員。隻不過當時的0314内部信息傳達似乎并不通暢，甚至可能已經分裂，為了防備某些東西，才會臨時要求程渝去拿密鑰。

其次，密鑰甫一披露，就被他取走；而後來，沒有任何人來過問此事——包括暗部，連一句暗示性的話語都沒有。

那麼問題來了，密鑰現在在哪裡？

那次回去之後，程渝一連發了十幾天高燒，那之後的記憶仍舊是模糊的。

所以，要麼是暗部拿走了密鑰，順便模糊了他的記憶；要麼就是密鑰仍然在他這裡，隻不過他的海馬體又抽了風。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恐怕除了0314的人和程渝，沒有任何人知道“密鑰”的存在。

雖然從邏輯上來講，第一種情況更合理；但是，他更傾向于第二種可能——因為晏洛回來之後，是真的一直，隻粘着他。

除了密鑰，沒有什麼理由能夠讓晏洛——一個本性高傲、性情冷淡、目前情感能力待定的實驗體——甘願向一個有陳年舊怨的人俯首。

程渝睜眼，蒼白的指尖在玻璃上緩緩劃動。

——失憶、找回記憶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了。

隻是，從哪裡找起呢？

終端震動，又一次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淡淡垂眸，掃過齊範發過來的資料。

“肖曉，男，Omega，生于聖索亞3138年12月1日。

帝國中央科研所S級研究員，帝國中央大學終身榮譽教授。

著有《異形-人類進化論》，現聖索亞帝國大學通用必讀教材......

第十四至十九代異形血清研發小組組長......”

照片上是一個娃娃臉青年，灰發灰眼，笑得溫和明媚。

終端連續震動，齊範的信息一條接一條跳出來：

“老大，肖曉教授可是國民男神啊，全星網都是他的資料，怎麼還要我特地找？”

“哎不過，還真給我發現了一件事！這位Professor雖說七十多歲了，但還不至于疾病纏身吧？你猜怎麼着！官方說他潛心研究勞累成疾，這三十多年基本沒有露過面......”

“其實有一次線上公開演講，但一直有謠言說是AI合成......”

程渝十分敷衍地回了他一個大大的“贊”，繼續浏覽這位Professor雜七雜八的榮譽。

肖曉的研究成果、榮譽勳章一直在增加，最長間隔不超過五年。唯一一次較久的空窗期，是3176年至3189年。

3189年，第十八代血清研制成功；同年，中央科研所出現除肖曉、薩克林·張之外的第三位S級研究員——肖曉的學生，謝延。

程渝眸光微動，指尖迅速滑動，最後停在一張照片上。

照片似乎是在實驗室偷拍的。灰發青年正帶着護目鏡觀察一支試管，一旁全息大屏上數據飛速跳動。一個銀發藍眼的少年微微擡頭，專注地整理數據。在他身後，一頭粉發的少女正在試劑間尋找着什麼。

——攝于3176年春，肖曉教授以及他的兩位關門弟子——謝延，連歡。

程渝反複比對那三張熟悉的臉。除了謝延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另兩人雖相似，卻都有所區别......可是，究竟“相似”是巧合，還是“區别”是人為？

他在聯系人列表中翻到一個号碼，打了一行字，卻遲遲沒有發送出去。

直到終端熄滅待機，他深深呼出一口氣。

那聯系人的備注寫着，“延哥”。

00:35，程渝悄悄回到醫療間。

所有人都在治療艙裡沉睡着，除了機器規律的輕響，一片安靜。

出來之前，他替換了這一片的監控，大概還剩20分鐘時間。他從閑置的醫療機械上卸下一根探針，往左小臂上狠狠一劃，從淋漓鮮血中挑出一枚十字星。

随後，程渝面無表情地垂着眼，将手臂和探針浸在一旁的特質消毒液裡。滋滋聲響中，血液被迅速分解，消散于清澈的液體中；傷口開始泛白，皮肉外翻，留下一道猙獰的痕迹。

他卻隻是甩了甩手，将探針歸位，再次走向隔壁的觀星室。

在他經過盡頭一個治療艙時，裡面的人動了動指尖，眼睫震顫如蝶翼；卻不知為何，始終沒能醒過來。

紅十字耳釘在夜色中急促閃爍，在俊美的臉上投下交錯的光影。

沒多久，紅光驟縮成一個點；少女愠怒的聲音打破靜谧：

“這又是哪位監察大人，三更半夜的——”

“你們的通訊器沒有頻段區分麼？”

對面一下子沉默下來，随後傳來兩聲輕笑：

“我給你的沒有。晚上好啊小太陽，大半夜的睡不着，找姐姐夜聊？”

程渝唇線拉平，嗓音微啞：

“......幾個問題。”

401似乎早知如此，問道：“用什麼換？”

“信息，關于肖曉教授。”

對面的語調立刻冷了下來：“你見過他？”

程渝淡淡道：“南十字星Ⅰ類方向主要研究員，成績斐然，兩年前失蹤——或許在你們得到的消息裡，是死亡？”

“回答我的問題，你什麼時候見過他？”

程渝嘴角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道：

“第一個問題。”

“行，但是隻能問三個，一問換一問。”

聽到這一句，程渝抿了抿唇。他的問題太多了。

0314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南十字星的目的是什麼，南十字和軍部、和皇室究竟有什麼牽扯？“冰棺”在哪裡？......

前幾個問題直擊要害，恐怕問了也會被糊弄過去。

他蒼白的指尖按上冰冷的舷窗。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為幕布，閃着微光的星塵一閃而逝，就像宇宙沉默的呼吸。

“......097代表什麼？”

401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靜了一瞬，才答道：

“全稱YL-097，代表實驗體YL第97個體。”

程渝呼吸重了幾分，指尖死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沒等他說話，401又道：

“附贈一個，097是最成功的，也最後一個個體。”

——也就是說，他是世間最後一個“晏洛”。

程渝有一瞬間的恍惚，眼前晃過那個懸浮在半空中、猩紅代碼纏繞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