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霧蒙蒙的,分布在沙與天之間,纏繞在渺小卻不可數計的塵埃上。從這月光裡走一遭,就像是從上了年代的油畫裡走出來的。
那走出來的,或許是耶和華、瑪利亞、天使,或許是撒旦、幽魂、亡靈。
又或許......
是一個怪物。
青年手起刀落,斬斷最後一根蠕動的觸手,面無表情地擡起漆黑的眸,看向不遠處的廢墟。他墨色長發散亂地披着,擡頭時,幾绺黑發輕輕滑過蒼白俊美的側臉,又無聲地沉入月光裡。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晏洛下意識舉起軍刀,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刀刃虛虛抵着來人的側頸。
那人也不躲不避,琥珀色的眸子懶懶垂下,覆上晏洛的手,用力,一線血絲慢慢滲出來。
他笑着說,“繼續。”
晏洛皺了皺眉,發力把程渝的手帶開,松開軍刀,任憑它沒入黃沙。接着他擡手,接住了程渝淩厲的手刀,微微歎了口氣,閃身躲避,旋踢......
兩個人打完這一架,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程渝靠在沙丘上,仰頭喘着氣,一手還緊緊攥着晏洛的手腕。
“哈......晏洛,你他媽......還有什麼是我知道的?”
那人也在喘息,一手被他攥着,另一手撐在沙丘上,深邃的黑眸有些躲閃。他啟唇,兩人灼熱的氣息交織。
“......有很多。”
程渝眼尾一顫,綻開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手上發力,兩個人瞬間位置互換。他說:
“好,你不說,那我猜。”
不等晏洛做出反應,他直接道:
“首先,你爹是第上一任第一軍團團長,他被流放荒星時認識了你娘或者你爸,有了你,對嗎?”
晏洛眼眸微動,終是答道:
“我母親,名叫洛書,來自荒星J009,是一個喜歡在荒星帶到處跑的老師,教植物學、生物制藥學。”
他頓了頓,擡眼道:“所以,我叫晏洛。”
晏,洛,沒有一個字是他自己的名字。
程渝忽視他暗戳戳的賣慘行為,冷冷道:
“所以,五年前你就什麼都沒告訴我。”
“你又沒問。”
晏洛語調清清冷冷,黑眸一眨不眨,頗有些無辜。
程渝:......
程渝嘴角的弧度拉大:“我那時都給你交代完了,你就不主動交代?”
“嗯,我錯了。”
程渝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笑道:
“行,你就錯着吧。下一個,J221八年前來補給辦學校,五年前銀河軍校第一次對此地招生,包括你、秦策、婁榭子、傅纾;你用什麼換到的這些?”
意料之中的沉默。
程渝點了點頭:“所以,确實是你換的,而不是傅纾和婁榭子。”
晏洛閉上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用什麼換的?必須進入銀河軍校?未來終身給暗部賣命?進入0314卧底組?成為實驗體?幫助某個皇子奪得皇位?還是改造成專門克制異形的戰士——”
晏洛低低笑出了聲。他一雙瑞鳳眼彎着,黑眸顫動,倒映着淡淡的月光和耀眼的淺金色。
猜得太準了。
這讓他還怎麼瞞。
他嗓音淡淡,打斷了程渝連珠炮似的提問:“第一,銀河軍校是我自己要進的。”
好像是因為,和某個小孩有過約定?記不太清了。
他索性放過這一條,傾身靠近程渝,緩緩問:“第二,為什麼.......一定是戰士呢?”
戰士姑且還能算是人,别的就不一定了。
晏洛緊緊盯着程渝的臉,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蜷起。但面上仍笑得頗斯文,看起來遊刃有餘,仿佛隻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程渝卻什麼也沒說。
他伸手,觸碰晏洛的額頭,輕輕下滑,從顫動的眼睫,到輕輕抿起的唇角,帶起一陣癢意。
人,還是别的什麼?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突然叫了一聲,“晏洛。”
“嗯。”
程渝點着他的唇角,道:
“曾經有個小孩跟我說,即使被感染異化,他的父母依舊是他的父母,依舊是救了很多人的英雄。”
聽到這一句,晏洛有些怔愣。
“我覺得他說的很對。所以當你用看怪物的眼神看錢曜、并毫不留情地殺了他時,我就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我不知道你以前究竟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那樣,你也從沒打算告訴我。”
是的,他們都會下手殺了被感染的戰友,在這一點上并無不同;但在内裡,他們仍舊相悖。
程渝閉了閉眼,低聲繼續道:
“是,我這樣的人自私、懦弱、心慈手軟、總是裝濫好人;明明躲在你背後,卻還會給你一刀。”
他垂眸看向晏洛鎖骨上的淤青。
“但即使這樣,我也不後悔,我隻覺得對不起你。後來我終于學會了開槍,我也不會把他們當做怪物——而你呢?”
他俯身,輕輕吻上了那顆殷紅的小痣。柔軟的唇貼着肌膚,氣流的震動引起一陣酥麻。
他悶悶地說,“晏洛,你對自己也是這麼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