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離開鎖骨,觸感從溫熱轉為微涼。那雙琥珀色的眸擡起的一刹那,對上了宇宙間最深邃的黑。
晏洛的唇幾乎是撞過來的,蠻橫地撬開了他的唇齒。程渝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腰間收緊,擡手,在他的側頸緩緩摩挲。
他們誰也不讓誰,雙方不斷拉扯,一邊攻城略地,同時潰敗臣服。
氧氣耗盡幾乎要窒息的那一刻,他們短暫分開,一根缱绻的銀絲混雜着血色,勾連着兩人的唇;它在急遽的喘息中劇烈抖動着,然後再度消失在契合的唇間。
晏洛的手越收越緊,那雙黑眸中,是壓抑已久的、深深的渴望。程渝半阖着眼,手輕輕下移,到晏洛的腰間,輕輕挑開制服的衣扣。
那半阖的淺金色眼眸裡,洶湧的欲望不輸于他。
白蘭地愈發醇厚,将兩人包裹的密不透風,與不知春緊緊糾纏,崩散再重組,好像要把自己融入對方的骨血裡。
再一次分開,晏洛勾起绯靡的唇,輕笑道:
“等價交換?”
程渝挑眉,手上用力,在對方的悶哼聲中,他笑得懶散又肆意:
“那麼,如你所願。”
晏洛在一次次“重生”中,有些記憶可能會被遺忘在角落,有些卻會一次次加深,愈發鮮明。
清晰的記憶大部分是與程渝有關的。因為在他短短二十餘年生命裡,那是他唯一見過的、如此耀眼的淺金色;會主動靠近他,但不是易碎的珍寶,而是足以破開黑暗的利箭。
但就在程渝說出某個小孩說的那句話時,一些塵封的記憶突然浮現。
他想,他怎麼能忘了。
也許是因為,他早就和最初的自己背道而馳......而他,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吧。
十三年前,荒星J221,大型異形潮。避難所。
小小少年一拳一拳捶打着面前的玻璃牆,眼睜睜的看着母親——那個殺鳥都要閉眼的嬌小女子——奪過父親手裡的刀,一刀刺入他的心髒。然後她哭着,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父親的屍體,轉頭對着他,唇瓣開開合合。
她說,“阿晏,對不起。”
鮮血從她的唇角湧出,那一刻,她猛地轉過頭去。在晏洛看不見的地方,那把刀,一寸寸深入腹部。
她再也沒有回頭。
晏洛一直看着。看着父親異化扭曲的軀體,看着母親被撕咬得幾乎隻剩骨架的手臂。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忽然眼前一黑,一雙溫暖幹燥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嗡鳴嘈雜間,稚嫩的童聲一字一句落進他的耳裡:
“别看了。”
“那麼醜的東西,眼睛不會瞎嗎?”
小小的晏洛終于抓到了可分辨的情感——怒火——所有茫然的、不知道是什麼攪得他發瘋的心緒刹那間找到了突破口——他轉身狠狠一推,那孩子一個踉跄,怔愣間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不由怒起打回去。
喧鬧混亂的避難所裡,兩個孩子就這麼打起來,其中一個眼圈紅紅,嘶啞的聲音帶着哭腔:
“你懂什麼!!那是、那是我父親和媽媽,才不是什麼醜東西!!不準你這麼說他們!!!”
另一個一邊打一邊吼,“那種綠色的、惡心的東西不醜嗎?!如果不是那些東西,我父親和爸爸也不會死!!”
“他們是人!他們保護了這裡的人!!就算變成那種東西,他們也是人,也是我的父親,我的媽媽,是英雄!!!”
程渝愣了一瞬——就這一瞬——一個拳頭硬生生地打在他臉上,他踉跄兩步被撲倒在地。
晏洛騎在他身上,揪住他衣襟,指節泛白,胸脯劇烈起伏,拳頭揮起。程渝下意識偏頭閉眼,卻沒等到疼痛,而是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砸在他側臉、脖頸上。
他怔住,舔了舔,鹹的。
“你,你懂什麼啊......我沒有父親、沒有,沒有媽媽了......我什麼,什麼都沒有了......”
程渝一下子慌了,不知道怎麼安慰嚎啕大哭的晏洛,隻能學着Omega爸爸的動作,笨拙地坐起來拍拍他的背。
“那個,不哭了不哭了......我錯了,我不該那麼說的......”
可晏洛哭得停不下來。程渝突然靈光一現,淺金色的大眼睛噌的亮起來:
“你有我啊!我做你家人怎麼樣?正好我也沒有父親和爸爸——哎我不是說要做你爸啊啊你眼淚把我衣服濕了.....”
程渝努力幫他擦了擦眼淚,想了想父親生氣的樣子,闆起臉說: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更何況是Alpha!我以後要考軍校,我一定會這些東西打回老家!你要不要一起?”
“軍、軍校?”
程渝雙眼放光,來了興緻:“銀河軍校呀,我父親和爸爸的母校呢,說不定也是你父親的母校......”
正說着,一個清朗的少年音打斷了他:
“程、小、渝!你果然偷溜過來了!父親讓我帶你回去!”
兩個小孩一激靈,就見一個身形高挑的少年撥開人群走過來,面帶無奈。
程渝急忙往後退,直接躲到晏洛身後,探出一個腦袋大喊:
“我不!姓穆的,你幹嘛老管我!”
穆自逍氣笑了,走過來道:“憑我是你哥!”
“你又不姓程哎喲喲别拎我耳朵!”
少年把一懵一耍賴兩個小孩扒拉開,毫不客氣地把耍賴的那個拖走:
“一天不見你就勾搭人小哥哥?軍艦要開了,趕緊的......”
程渝奮力掙紮:
“等等等再讓我說句話!!小哥哥,我在銀河軍校等——你——啊——”
晏洛呆在原地,直到連程渝叨叨的“别叫我程小渝我跟你不熟”都聽不清了,他才回神。
騙人,明明有父親,還有哥哥。大騙子一個。
隻有他,隻剩一個人了啊。
他轉頭,看到牆外的漫天黃沙漸漸掩埋了綠色的、紅色的血污和畸形的屍體,掩埋了定格相擁的身影。
獵獵狂風拉下沉沉的天幕,做了他們的無字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