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渝挂了電話，一時之間不知該去哪裡，該去找誰。就在這時，終端連續震動。他瞥了一眼，全是齊範他們的大呼小叫，中間還夾了一個聞亦榮。

他随手點開那一條信息，掃了一眼，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為什麼任淳冕這個老家夥這麼執着于把軍校生往戰場上趕？這麼樂于給他找任務幹，給他塑造一副救世主一樣的完美學長形象？

他忽然有些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也不想理解。

他關了終端，疲憊地倚着牆，仰頭閉上眼，等腦海裡混亂的畫面一幀幀放完。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常衾發怒的樣子，他長發散亂，拿槍指着來人，槍口卻在上下顫抖，連扳機都扣不下去。

【“程渝你問我有什麼用？！我他媽也想知道啊！他們到底去幹了什麼、為什麼時間一次次延長、人一批批地走到現在沒有一個人回來！！！”】

【“瘋了，真他媽的瘋了！哈哈......我當初就該和你一樣瘋！這樣說不定我也能——”】

他記得常衾一手捂住臉，深深地吸氣。一旁，黑色小貓的雕塑碎裂在地闆上，一隻尖尖的耳朵滾到腳邊，上面有一個小小的缺口。

他聽到自己說，【“我自己去。”】

然後是鋪天蓋地的黑暗。

他睜開眼睛，緩緩擡起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機械地走回去。

他記起那一天，他渾身是血，攥着密鑰，跌跌撞撞地闖進Ⅰ類實驗區。他一邊躲激光一邊急促地問，【“喂，你會忘了我嗎？”】

對面沒有回答。

其實早就沒有回答了，不管他問什麼說什麼甚至罵了什麼，對面都沒有任何動靜。

他不甘心，又問了一次，【“你會不會忘了我？”】

會不會和那些沒有意識沒有記憶的實驗體一樣，忘了他？

【“如果你會或者你不确定，你就趁你沒有忘記之前，把有關我的東西都寫下來，記得多少寫多少，好嗎？”】

【“如果再見時你不記得我了，我一定會把你往死裡做。”】

【“你聽見了嗎，晏......301？”】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還在一遍遍地說，【“301，回答我。”】

後來他睜開眼，看到了肖曉教授，注射了基因融合體。

程渝想，他早該懷疑的，為什麼他會毫不猶豫地接受注射；為什麼他潛意識裡認為密鑰不重要；為什麼他會如此在意301——

301，0314卧底組第三代組長，代号“星塵”。

名叫晏洛。

準确來說，是一直困在實驗室裡的母本。

簡而言之，在兩年前那一次行動裡，他撞破了太多秘密。包括這個密鑰或許對0314很重要，但對于晏洛并不重要。

晏洛沒有忘記他，或者說，301時期的晏洛沒有忘記他。

可是程渝把301忘了。

夜色漸漸被稀釋，化作淡淡的霧，淺淺的藍從天際暈染開來，浸透了沉重的夜。

程渝看着眼前空空蕩蕩的地牢，一臉漠然。他随便抓住一個人問實驗室在哪，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看見自己敲開實驗室的門，看見謝延正在記錄數據，看見十幾根探針刺入晏洛身體，警報疊起。

程渝扯了扯嘴角，嗓音啞得像燙石滾過：“......還能撐多久。”

謝延轉過頭，看到他，似乎并不驚訝，隻是搖了搖頭：“二殿下已經以買家的名義聯系南十字了，但是，撐到連歡過來都難。”

“他們不是能開蟲洞嗎？”

“穩定劑原料沒有了，說是要去冰棺取——你看起來也知道冰棺？”

冰棺啊。

程渝扶着門框的手瞬間收緊。

【“所有Ⅱ類實驗體最後都封存在冰棺裡。”】

原料在母本身上——也就是異形基因還未強大到這個地步的晏洛身上。

程渝想，他或許能猜到是什麼。

他忽然問，“抽血針有嗎？”

謝延皺了皺眉：“有。”

“抽我的血。”

謝延眯起煙藍色的眸，有種不好的預感，問道：“你想幹什麼？”

程渝松手，關門，走到床邊，傾身撫過晏洛的側頸。

他垂眼，輕聲道：“最成功的一管基因融合體，在我身體裡。裡面的基因來自Ⅱ類1号。現在，血清還勉勉強強壓着......”

還沒說完，謝延猛地拽起他的手腕，拉來一根新的探針，毫不猶豫地刺進去。

顯示屏閃了閃，全新的數值出現，一切正常。

謝延加了第二根探針，曲線開始波動——

“什麼時候？！還有誰知道？！！”

程渝任由他動作，心不在焉道：“兩年前，肖曉教授。”

謝延閉了閉眼，似乎悲喜交集。

程渝擡眼，平平淡淡地伸出另一隻手，道：“抽血，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