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已準備就緒,楚睿卿甚是心細,把火堆中的野味掏出來,并未去除泥土。又用碩大的樹葉把食物包好,藍彤聞着就直流口水。想着馬上就可以吃了,倒也不急于這一時。
其實,楚睿卿自從從雲貴地區出來,一直風餐露宿,再也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食物了,雖然路上偶爾打些野味,也就随便弄熟了事,今天卻特地放上香料細緻的煨烤,這也都為了滿足藍彤的願望吧。隻是這些,藍彤并不知道。
楚睿卿将包好的食物都用草繩捆好,便于藍彤攜帶。
臨别就來了。
二人都有些不舍,卻也無用。
楚睿卿有些局促,掏出幾顆蓮子遞向藍彤,藍彤怯怯的接住,數了數,有七顆。
楚睿卿說:“這是剛才在那個藕塘裡采的,這幾顆送給你吧。”
藍彤雖不谙世間風雲,這些她怎會不知,《西洲曲》裡的句子在她心間熟爛了,如今才真切的感受。
藍彤手有些微微顫抖,倒談不上感傷,隻是寸中五味雜陳,眉間心上難以釋懷。心底郁結,壓抑。
這種委屈難言的傷感,從六歲離亂躲進深山以後,十年不曾有過了。
秋風起,落葉散。
你看啊,那漫山遍野的落葉,哪怕在一棵樹上生長,到最後還不是各自零落。
藍彤笑了笑,道聲:“多謝了。”潇灑走向深山。
她明明輕功很好,連人都可以救起,手裡提的食物根本不影響。她還是要一步一步走開。
楚睿卿走向山腳。三步一停五步一頓,依舊忍住不回頭。
山風吹來,吹動藍彤衣角,也吹動楚睿卿的衣衽。
明明相逢如此短暫,為何有千種不舍?
這種情愫,不該是他們該有的啊。
饒是有千萬種不舍,他們卻沒有挽留彼此的理由。
經曆過離亂,人世間生死都可以看淡的,不是嗎?兒女情長又算得什麼呢?
二人心裡都太清楚,彼此不過都是對方人生的一個過客而已,相遇隻是偶然,離别是必然。
相逢的這一刹,也隻是漫長人生中的一刹那而已。
二人更明白,一天又能有什麼呢,過了今天就什麼也沒有,這個世界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更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相遇。
山風吹動樹枝搖曳,枯葉絮絮飄落,幾隻鳥飛向遠處。
兩團身影漸行漸遠。
突然,藍彤回頭喊了一聲,楚睿卿立刻轉身。
二人遙遙相望,又一陣沉默。
藍彤大聲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藍彤,你叫什麼名字?”
誰知楚睿卿的回答卻是:“你我萍水相逢,此生也許再無見面之機,在下賤名就不必相告了,日後若是有緣,必定會知道的!”
楚睿卿轉過身,但并沒有邁開腳步。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回答,他其實是想告訴藍彤的,他已經把楚睿卿這三個字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好像,希望她回來,倔強的問他,他不說就不讓他走。
得到這樣的回答,藍彤臉上露出一絲絲失落。
既然這樣,藍彤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楚睿卿正欲轉身說什麼,隻見藍彤輕身躍起,飛向遠處。楚睿卿此刻真正的怅然若失,像被閃電擊中了靈魂,滿是怔忡,滿是後悔。
藍彤在空中回望楚睿卿,楚睿卿踟蹰不前,又對天空大喊道:“我叫楚睿卿……”
藍彤在逆風中根本聽不見,耳邊隻有呼呼風聲,強忍着眼淚,飛向了遠處。
搖曳的衣裾映長空,最後隻留下暮秋天空的幾縷白雲。沒有一絲痕迹,天空平靜得像另一個世界。
“爹,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天素聽到這裡,埋怨道,“娘親沒有得到你的回答,她該多傷心啊。”
“我原以為,以她的性子,她會回來攔着我,不問出我的名字來,不讓我走呢。”楚睿卿道。
“後來呢。”
“後來啊……我以為當初遇見的就是巫山神女……
楚睿卿覺得這一切如同夢幻般,他甚至相信,今天自己所遇見的,便是雨霖嶺神女。
恍恍惚惚中,楚睿卿又有些懷疑今天的這一切是不是真實的。
太陽還沒落下山,楚睿卿還想趁着尚早采點草藥明天拿去賣以換點盤纏,他現在衣衫褴褛身無分文,晚餐還得在山裡找吃的。反正也沒地方住,楚睿卿一點也沒有趕時間的意思。
藍彤回到山間小屋,雙手提了三個荷葉包,見兩個姐姐采了許多花草回來,這深秋之際,最多的也就是芙蓉了,還有荷花,玫瑰,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花。
藍彤很興奮的向姐姐們展示自己手中神秘的包裹,“猜猜我弄了什麼回來?”
“你這妮子跑出去一大天,都玩化心了吧。”
“哪有。”
三人湊在一起,打開葉包,香氣四溢開來,玄玉的清夜忍不住激動。
“你去哪裡弄了這麼些食物,可不像出自你的手呀,要說清夜我倒是相信她能做得出這樣的美味呢。”玄玉好奇問道。
藍彤有些顧左右而言他,眼睛珠子在眼眶裡繞了一圈,機靈道:“我自己去找的呀,正是因為我不及清夜姐姐,所以對于我來說弄來這些美食才難得嘛,祝大姐二十歲生辰快樂。”
“把我前年釀的桂花酒拿來,便再好不過了。”清夜說着轉身去竹架上取了一個甕來,又拿來三隻竹杯和三副碗筷,在石桌上稍稍鋪就,再來些果脯蜜餞,又兼着早上去采摘的水果,竟成了像模像樣的一頓生日宴了。
三人享用這久違的美餐,時間仿佛回到十多年以前戰火未起的日子。
藍彤心情久久還未平靜,有些生氣楚睿卿不告訴她名字,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憂愁,心裡就是堵得慌。
敏銳的大姐二姐自然發現了藍彤有點不對勁。便湊上來問:“小妹,你今天怎麼了,回來披散着頭發不說,還這麼憂愁,這麼多年我可從來沒見你像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出去遇見了什麼人啊?惹我小妹生氣了?”
藍彤臉突然一紅,兩位姐姐就大概知道藍彤出去确實遇見什麼人。藍彤心不在焉地吃着野味,也不想多說。
大姐可不消停了,追問道:“出去遇見美男子了?怎麼一下子就把我家彤妹妹的魂勾走了,我家彤妹妹就是個絕代美人,誰家的男子這麼大魅力?”
“哪裡有什麼美男子,姐姐慣會取笑我。”藍彤臉越發的紅,覺得臉上滾燙,趕緊抹了兩下。
玄玉和藍彤使了個顔色,聯手追問。
藍彤不知如何抵擋,又不會撒謊,隻好如實說了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大姐二姐都笑得停不下來。
“可惜了,我家彤妹妹情窦初開,連别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卻還癡情起來。”玄玉笑道。
清夜歎了口氣:“算了,大姐,這種萍水相逢,一生也許就這一次見面的機會,知道了名字又如何,反陷彤妹妹無端的苦惱罷了。”
藍彤看見大姐打趣自己,也駁道:“大姐還說我,你以後遇見了什麼美男子我可不會輕易放過的。”
玄玉用絲巾擦了一下嘴巴,将清夜頭發上的一個羽毛弄下來,道:“我一不下山,二不貪玩,怎麼會遇見什麼人呢,你可是沒這個打趣的機會了。”
“姐,我們久居深山,外面的世界都已經風雲變幻,難道我們就這樣隻做雨霖嶺神女,以等終老?人生短暫,彤兒能遇見傾心之人也許不是什麼壞事,隻是以後渺無相見之機,恐怕也是徒增感傷。”
清夜向玄玉使了個眼色,開解藍彤道:“咱們以後多下山,見見外面的世俗人情,畢竟咱們終究不是真的神仙呀。”
“嗯嗯,說不定還能遇見那個人呢。”
藍彤聽出來她們依舊打趣自己,一時無語,心底越發惆怅。
清夜拍着藍彤的背,安慰道:“不是還有我們麼,若是留不住的,便是無緣,又何必強求呢。”
玄玉更多的是猶豫,畢竟藍彤近十年未曾與外界接觸,雖偶爾下山,終究不曾遇見什麼大事。平日裡不過冷眼旁觀,匆匆路過而已。不想今日卻遇見如此之事,玄玉一時心中也拿不定主意,還是勸解藍彤道:“彤兒,算了吧,人生諸多相逢,這又算得了什麼呢。若是有緣,自會再遇見的。”
郁郁寡歡,愁眉不展,藍彤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趁着晚霞還未消散,藍彤梳好發髻回歸女兒裝,向兩個姐姐道:“我出去散散心。”
藍彤拿着笛子飛向落霞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