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晏安固然是百姓之福,卻未必是他所想。”天素不喜歡長安,那裡封存了她生命中最悲傷的記憶。
楚睿卿白了天素一眼:“生在皇家,他一進一退,是一批人的生死。”
山之高,海之深,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需一步一步前進。
峰岚疊嶂一開,山河明月依稀。
風吹動竹簾,吹動屋檐的風鈴。
“哥,要不咱倆比試比試。”承瑜練劍練到暢快處,一時技癢。
“是麼?”洗了筆,李珺珵從房内繞出來,他身影一幻,快步向前,霎時間掠過承瑜身邊,将承瑜手中的劍奪了過來。
“好身法。”一旁的承瑾忍不住拍手。“哥,我也要學劍。”
李珺珵看了看劍,遞給承瑜道:“你的淩霜。”
承瑜還在目瞪口呆之中。
“接劍。”
回過神的承瑜悻悻接了劍,道了句:“非人哉。”
李珺珵支了下承瑜的胳膊,道:“你可以再快些。”
“肉體凡胎,能怎麼快。長安有兩個身手好的,一個是你,一個是卓然。”承瑜有些不服氣。
承瑾小道:“八哥,長安有兩個才華好的,一個是珵哥,一個是江皓辰。”
“長安有兩個長得好看的,一個是七哥哥,一個是九哥哥。”忽來一個小女孩,眼睛水汪汪,頭上堆的金箔牡丹,一閃一閃。身上朱玉環繞,環佩叮當。這些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就免不得俗氣,在十一歲的靈珠身上,倒流光生彩,像是踏着霞光而來。
承瑜見妹妹過來,哼了一聲道:“說論容貌,難道我沒有小九好看麼?”
一旁的承瑾笑得咳嗽起來。
“思穎姐姐說了,長安最好看的是七哥哥,第二是九哥哥,第三是禦史台的江皓辰,你嘛,勉強排第四。”靈珠一本正經說着。“女孩子最好看的當然是明月姐姐。”
承瑜故作捂胸難受之狀,痛苦道:“你以後别和柳思穎一起玩了,遲早被她帶壞。”
“可是宮裡也沒人陪我玩啊。”靈珠攤了攤手,失望一歎。
她眼睛轱辘一轉,道:“七哥哥,你教我學武吧。”
“想學武,頭上可不能戴這麼多金銀,身上也不能挂這麼多珠寶。”承瑜道。
靈珠看着李珺珵,似是在問不能戴麼?李珺珵點了點頭。
“我也不想,每天一大早的,紅鸢、青鸾、紫芊、綠蘿這幾個就圍過來,拉着我捯饬一個時辰。有那功夫,我都能看幾本書了。”靈珠埋怨道。
“我看你分明是想睡懶覺。我聽母後說了,你每天給母後和明月姐姐請了安,就回去補覺了。”承瑜忍不住拆穿她。
“那我不睡覺,思穎姐姐又來找我玩,回頭你又說我。”靈珠不服氣。
“好好好,是我不是,以後我們教你學武。”承瑜道。
“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靈珠鬼靈精怪。
“行啊,正好過幾天七哥要與父皇母後一同去春獵,我們幾個在宮裡閑得無聊。”承瑜随口答應道。
“真的嘛?那太好了,我也可以學武了,像以前的天曦姐姐一樣。”靈珠開心極了。
承瑜和承瑾不由得眉頭一蹙。
那時候靈珠那麼小,哪裡記得天曦呢?承瑾刮了刮靈珠的鼻子,道:“你哪裡就記得她?她已經不在了。”
“我聽思穎姐姐說的,思穎姐姐好像不喜歡她,說幸好她不在,要不然遲早是仇敵。”靈珠嘟嘴,又道:“我那時已有兩歲,其實有極其模糊的印象,我記得她抱着我抱不動,喊珵哥哥。”
“我也記得。”承瑾道。“那時候我經常生病,在楚府和天朗一起住着,父皇母後抱着你來看我。當時母後說你兩歲了,變重了,天曦姐姐說她抱抱試試,抱了一會兒就抱不動,喊七哥幫忙。”
承瑜掐了一把承瑾,道:“别說了,快把她頭上的花冠子取下來。”
承瑾委屈,知道自己說錯話,隻好乖乖給靈珠摘頭飾。摘了一會兒道:“這麼重,壓着長不高的。”
“就是。”承瑜接了一句。正欲說什麼,又捂住嘴,趕忙給靈珠摘身上的珠玉。
李珺珵道:“以前楚伯父醫術極好,超過宮裡的禦醫,明月就是靠楚伯父的方子撐下來的。”
“哥,前幾日父皇說明月姐姐身子一直不好,說要廣招醫者進宮,怎麼還無動靜呢?”
“要等到春獵以後。”李珺珵道。
“也不知天下還有沒有神醫。”
“自然是有的。”李珺珵倒是淡然。
“我說是像楚伯父那樣的神醫。”承瑜補充道。
一旁的承瑾安靜地給靈珠解配飾,靈珠屢屢要說什麼,承瑾示意她别作聲。
李珺珵沒再接話。
承瑜搖了搖李珺珵的胳膊,道:“我最怕你沉默了,你一沉默,我就擔心你會乘風飛走。就像當年天曦妹妹一樣。可惜,我現在全然不記得她的樣子。”
承瑜偷偷瞅了眼他哥,見李珺珵神色無甚變化,才放心道:“若是真有神醫進宮,能醫好明月姐姐和承瑾,那該多好啊。”
“會有的。”李珺珵依舊淡然。
承瑜承瑾隻覺得是李珺珵自我安慰的話。
大家心中有數,後宮波詭雲谲,随時一個嗚呼哀哉,是說不準的。何況,他們是嫡子。
前路渺茫,李珺珵無一個強大的後盾支撐,在這條路上,是舉步維艱的。
“他們那般境地,想必在宮中也是如履薄冰。”天素聽父親講了些明月和承瑾的病,不禁惋惜。
明月姐姐,在她印象裡,是極其文靜娴雅的女孩,與她的好動不同,她總是在角落看着他們練武,給他們送吃的,給他們擦汗。
明明是雙胞胎,明日因晚出生幾個時辰,竟不似明月那般。後來一直是父親給他倆調理,李珺珵兩歲就恢複如常人,明月還要時時進補。
因娘胎裡帶的弱症,十分怕冷。每年到了九月上,就要穿上厚厚的狐裘。夜裡睡不熱,她還經常跑到宮裡給她當人形暖爐。
是以,她幼年許多時光,都是在宮裡度過的。
到最後,看着母親在宮裡死去。
九年的時光,回憶起來,如同隔世。曆曆往事,早随風沙湮滅,連那些在回憶裡的碎片,也拼湊不齊了。
這麼多年,故人都不入夢。她連想起他的模樣,心底竟不是慰藉,而是惶恐。如今,回長安提上日程。倒有些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味道。
見天素在發呆,楚睿卿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道:“别怕,宮裡還有你清姨呢!”
“有爹爹在,我才不怕呢!”
“到那時進了宮,你也需處處謹慎小心,除了要保護他們在宮裡的安全,也要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也許離别的那一個場景那一個細節早已被時光剪成了拼湊不齊的碎片,在時光裡一醞釀,就變成了濃得化不開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