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李珺珵攻擊得如何猛烈,陳晉依是舉重若輕的狀态,他繼續道:“其實那時候,我很想一舉拿下皇位,讓李雍臣服在我腳下。可我終究不忍,他穿着龍袍很好看,面色如玉,眸色如月,望之則攝人心魄。若是我穿着龍袍,定不及他萬分之一。
“可惜,不知道是誰,暗中上書說是我故意挑起的戰事,以緻天下民生凋敝,滿目瘡痍。李雍得知後氣得吐血,一病不起。我一點也不想他死,你知道,他是這世上我最崇敬最愛戴的人。我到處給他找神醫,也懶得去關心什麼動亂。我一心就想找名醫治好他的病,那時候,我是真想他活的。
“他把我叫到床邊,痛斥我謀殺先皇,禍亂天下,說我手上染鮮血無數。我當時一生氣,掐着他的脖子,告訴他我不過是為了他再像以前那樣信任我,僅此而已,我的要求多嗎?
“我的要求真不多,可惜當時我太激動,忘記了他是久病之人,于是,我那溫文爾雅的神仙就那麼一命嗚呼了。他死了,你知道嗎?他竟然敢死?他怎麼敢死的?死在我面前,死在我手中。我抱着他嗓子都喊啞了,他卻不肯再睜開眼睛看我一眼,我想,他當真是厭棄我的吧。他再也不肯醒來了。”
陳晉如瘋魔一般,手中的戟不知疲倦,眼角流下了淚水。
李珺珵咬牙切齒,道:“從殺我太爺爺開始,你就已經瘋了。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你有什麼資格乞求别人的垂憐?”
陳晉苦澀一笑,道:“你不知道,他剛救我時,多關心我。那時他總是說與我相見恨晚。他不嫌棄我出身于勾欄瓦舍,不嫌棄我偷雞摸狗,不嫌棄我目不識丁。他教我看書,教我寫字,無微不至。可是為什麼,就因為李括一句話,他就疏遠我,為什麼?
“然後他死了,就那麼一命嗚呼了,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本來,我一心想等承珉當了太子,繼承了他兒子的皇位,我便好好輔佐承珉,盡一盡他的遺志。我也會讓這天下變成李雍想要的樣子,盛世輝煌,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我想還他一個寰宇清明,給他一個太平盛世。
“我一心将希望寄托在承珉身上,哪知後來又殺出一個什麼玄皇後。李九郎與那個妖女大婚時,連李雍三年喪期都未過。我尚且為李雍守孝三年,他李九郎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後來,那妖女又生了一個李承珏,對,就是眼前的你。出生時太極宮上有祥瑞之光,李九郎喜歡得不行,一出生就要立你為太子。
遠處一轟隆,火藥爆炸之聲,城阙崩塌之聲,巨大的煙霧竄入半天雲裡,将雲撞開。似乎把天撞裂一個窟窿,天頂的雲層向周圍堆擠,形成幾個巨大雲環。
大地也在震顫,烏黑的雲團籠罩着方圓十裡的城市。城内有哀嚎聲、哭喊聲,歇斯底裡,直入雲霄。
霎時間,城中火起,十餘丈的火焰将黑暗的天空照得火紅。
雪域山川映着黑雲,襯着火光,伊甯城倏然成了人間地獄。
李珺珵并不知道遠方的城池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此巨大的爆炸,傷亡定然不在小。他是理智的,不管戰局如何,他一定要拿下陳晉。
陳晉忽然大笑,道:“你們的人中計了。這一炸,少說有上萬西征軍喪命。”
騰騰的火焰照得雪山通紅,滾滾濃煙騰入九霄,遮天蔽日,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森森雪山呆若木雞,對人間的生死無動于衷。
交戰的二人始終未停下來。
李珺珵一手握戟,一手握劍,戟發動攻勢,劍尋找下手之機。他的手法很快,快到陳晉逐漸顯出頹勢。
“若不是看在李雍的情分上,我早殺李九郎一萬次。世人都覺得我瘋,你怎麼不想想,是誰逼瘋我的。你李括,是李雍,你知道嗎?”陳晉眼睛猩紅,好像吃了什麼藥,眼下藥性發作,他也發狂了。
頃刻間,周圍山上無數黑甲軍圍攏過來。
遠處的喬卓然揮舞着手中的令旗,指揮着西征軍退兵方向。
陳晉笑了笑,道:“城中有十萬大軍是真的,可是,我手裡總共有三十萬大軍,你怎麼就忘了?你不會以為我三十萬軍都是散兵遊勇吧?李珺珵,你也太小看我,當年永安年間那十年的混戰,你以為我就靠手頭的十萬兵能攪亂天下那麼久?李九郎也是深谙兵法之人,尚且鬥不過我,何況你一個毛頭小子?”
“這世上唯一能懂我的人隻有李雍,他說惜我之才,畏我之勇。可惜他隻關心天下,不關心我。他為這天下操碎了心,卻不看我一眼。若不是他死的那三年我實在太過悲痛,李九郎哪裡有什麼平定天下的機會。我可以讓整個天下覆滅。我要報複他,把他從棺材裡氣醒才好。”
緊接着又是一聲轟然巨響,響聲比方才更為猛烈,整個雪山好像也在顫抖。巍峨高聳的伊甯城城樓轟然倒塌。它終究沒有如雄鷹那般騰空而起,扶搖直上,而是崩潰坍塌,頃刻成了廢墟。
遠處燒成一片火海。
陳晉擡眸而笑,李珺珵趁勢刺入他的胸側,奈何陳晉身上的金甲堅韌無比,他的劍頭竟已翻卷。
陳晉冷笑道:“你打不過我的,你知道為什麼我還是五十多歲的容顔麼?是因為,我怕我死的時候去找李雍,他不認識我。于是,我遍求世間名醫,取了駐顔之法,保持住和以前一樣的容顔。我的身體也是遠遠優于常人,所以啊小李珺珵,你身手雖好,跟我比,還是太嫩了。”
黑甲軍漸漸圍攏,李珺珵示意西征軍退。遠處的喬卓然揮舞令旗帶領着西征軍翻山撤退。
不過半個時辰,雪原上已是亂屍遍野,鮮紅的血成了暗紅。
陳晉搖了搖頭,他猛然踏馬而過。李珺珵躍馬直追。
遠處烏烏泱泱的黑甲軍向他們圍攏過來。陳晉跨馬,李珺珵腳下借力,踩過那些黑甲軍的頭盔,追陳晉而去。
陳晉周圍的的黑甲軍萬箭齊發射向李珺珵。
李珺珵揮戟擋住,往陳晉處奔去。從城西翻越山嶺,不多時便到達城東,隻見遠處亦是黑甲軍湧動,如飄忽的鬼魅。
血流成河,戰旗一片片倒下,李珺珵飛身持戟揮向陳晉,陳晉翻身拿錘一格,兵器碰撞時發出炫目的火花。
黑雲壓城城欲摧,刀光劍影相交接。
李珺珵順勢一腳踢向陳晉。陳晉沒躲避及,摔下馬。他的黃金甲在雪地挫開一條深槽。
李珺珵揮戟,陳晉忽然發狠,丢出手中的錘,李珺珵迅速錯身,躲過鐵錘攻擊。陳晉揮戟刺過來,李珺珵向後一仰,身體一旋躲過。
兩軍皆有人發現山巅打鬥的二人,放了一隻火矢,立即有黑甲奔湧過來。又有西征軍過來。
陳晉武功極高,真難想象他年輕的時候是何等勇武。李珺珵沒管戰場上的事,戰場上有程飛和趙安來,即便總共隻有七萬軍馬,他依舊是放心的。
李珺珵手中的劍一旋,劍飛開,從陳晉的臉頰劃過,旋轉一圈後落回李珺珵手中。陳晉也不肯吃虧,揮錘時戟一刺,劃傷了李珺珵的小臂。
“西天閻王”果然名不虛傳。
李珺珵快速别住陳晉的戟,另一手揮劍刺向陳晉的腋下。陳晉手中的戟一帶,腳踢向李珺珵。李珺珵擡腿一擋,二人同時出腳,相踢後彈開摔倒在地。
陳晉拍着雪地接力起身,揮錘砸向李珺珵。李珺珵手中的戟脫落,陳晉戟和錘相接襲來,李珺珵滾動身體躲避。
遠處是懸崖絕壁,李珺珵借着雪坡一滑。站着的陳晉倒失了勢,在陡峭的雪坡上居高臨下,腳卻不好得力。
李珺珵用劍猛然插進雪地,借力穩住身體,一蹬伸出來的冰棱,騰身而起。飛身落到方才失戟之處。
還沒等兩軍來援,激烈打鬥的二人已飛躍到另外一座山巅。
與陳晉交手後,李珺珵才意識到絕頂高手的境界。
久戰之後的陳晉似乎有些體力不支,敗勢一顯,李珺珵揮戟一挑,陳晉手中的戟頓時脫落。
他送出手中的錘,李珺珵臉一側,陳晉似乎愣了一下,李珺珵手中的劍迅速刺出,陳晉反應未及,劍沒入他金甲胸膈處。
李珺珵觀察許久了,陳晉身上的金甲制作十分精良,幾乎盜槍不入。陳晉也十分注意在铠甲的縫細之處都以金絲連接,不給敵人下手之機。
陳晉嘴角滲出鮮血,他冷眸道:“方才你側臉的樣子,竟真有幾分像李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