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不如天算。
天素微微歎氣,道:“昨夜三更後,有兩個匪徒欲打劫我的住處。早上我讓妹妹将那兩個匪徒提去臨安縣衙,不想反被誣告。我妹妹受了刑,我擔心那些人嚴刑招供,便诓騙說是欽差大臣的表妹。本就是構陷,他們心頭也有顧慮,便将我們放了,又讓心腹小厮去來福客棧與人談論所勾結之事。我想着既然江皓辰已來了杭州,先把這個人證捉住藏起來或許用得上。沒想到,我終究算差了一步。”
江峰臉色似乎有幾分嫌棄,半晌才道一句:“姑娘,冒充朝廷命官的親戚,也是犯法的。”
天素斜眸看着江峰,江峰縮了縮脖子,眼前之人畢竟是他家大人的救命恩人,借一借他們大人的名頭倒也無妨。隻是他們大人一向清廉,從不與人牽扯不清,親戚什麼的更是幾乎斷絕往來。
天素淡淡道:“看來你兩個是不記得我了?”
江峰才細細打量,他猛然一拍腦袋,道:“原來是你……我想起來了,阿岚,你快來看看神醫是誰。”
江岚忙忙出來,仔細瞅了瞅,要上前又退了兩步,喜慶的臉上眼睛眯成一條縫,忙揖手道:“見過姑娘,竟然真是熟人。自前年夏天一别,有兩年多不見姑娘了,姑娘長高了好多。我們大人怕是也難得一眼認出姑娘來。”
江峰額手:“我說怎麼大人說要找到神醫才行,看來我們大人早就知道當年遇到的兩個小兄弟是女兒身,吳大夫一向可好?”
“我父親已經不在了。”天素淡淡的,父親行走江湖用的“無用”這個名号,旁人便以為姓吳。
“啊!”江峰啞然,忙忙深深作揖,道:“在下失言,望姑娘莫怪。”
“不知者不怪。”她将沸騰了許久的藥端過來,濾了一小碗,道:“給你們大人喂了,就扶出來,我再給他行一遍針。”
江峰說錯話,面有歉意,又躬身抱歉了一回,才端了藥進去。
片時兄弟二人便扶了江皓辰出來,他臉上的黑色褪去了不少。
天素褪去他的上衣,再行一遍針,又出了許多黑血。
江岚問:“我們大人今夜能醒來麼?”
“要等到明早了。”她的手沒停過。又囑咐二人将那個自殺而死的縣令心腹偷偷埋了,造成人口失蹤的假象,屆時或許還能從那知縣口中套出話來。
天素道:“這小厮名叫王三多,他們所為之事,我已問得差不多。眼下此人已死,口供也存疑,你去查一查此人的真名是不是此,屆時可以利用一番。”
二人點頭應是,江峰去把那死人賣了,拍着手回來道一切處理完畢。他看着天素,面色有些遲疑,道:“這也是一條人命,這般處理是不是太潦草了些?”
天素冷冷擡頭,淡道:“幸好我以前也救過你家大人,要不然,你估摸都能懷疑到我頭上。”
江峰眉目濃黑,被天素點破,他滿臉尴尬難掩,道:“我們大人一向明察秋毫,我們多少受大人的影響,免不了推測一二。”
“你的顧慮也不差,這個人确實是被我抓來的,雖然能看出是自殺,但也保不準是死在我手上,”天素頓了頓,接着道,“還是你手上,對不對?”
天素按照他的想法反問。
江峰忙忙搖手,道:“我沒有,我不知道,我不是……”
一旁的江岚笑道:“姑娘唬你呢。”
江峰有些不好意思。
大雪天氣,天黑得很早,驿館掌起了燈。
江岚也點了幾盞燈放在左右。
天素行針已畢,将銀針過了火手在針囊,卷好針囊塞入袖中,整了整袖子,又取了一旁的披風,道:“你們兩個人輪流守着。他晚上若是發熱,用巾帕擦一擦,若是發冷,用湯婆子捂一捂,我明早再過來。”
兄弟兩個連連點頭。
天素準備出門,江岚喊道:“姑娘留下用晚膳吧。”
天素搖頭,驿館小厮已牽馬過來,她也沒拒絕。
江岚給她他點了燈籠,似有些嫌多餘,還是接了。這樣的黑暗,于她而言,可以忽略。
風雪惱人,杭州好像從來沒下過這麼久的大雪。從洪災到雪災,天災一刻也沒消停過。
江岚擔心她雪夜獨自回去不安全,道:“要不我送姑娘回去吧。”
天素笑了笑,道:“你怕是忘記我的身手了。”
江岚一臉羞愧:“也是,那姑娘路上多加小心。”
天素飛身上馬,馳馬而去。
一豆燈火在雪夜中移動,風吹起她的帽兜,雪打在臉上,把疼痛楔進人心裡。
紛亂的雪在風中起起揚揚,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驟然飄入時間的縫隙,落在鳳華宮的海棠上,落在雨霖嶺的銀杏上!在無窮的歲月和無盡的遠方,将消逝的生命和舊夢纏繞在一起,天之涯地之角,延綿不息。仿佛餘生所有回憶都要被它牽扯着裹挾着,不得自在,遑論放下!
她穿梭在這樣的雪裡,心早已冰冷。
雪獵獵而過,将記憶中的繁蕪被吹打成衰草牂牂,最後被大雪淹沒,要透過這般寒冷去觸摸舊事,才發現它們早被冰雪封存,遙不可及。希望狂風将雪拂拭幹淨,那狂風已吹冷所有熱烈。
所有的歡聲笑語,非要蒙上一層哀傷之色才肯從記憶深處浮出來,不給人喘息之機。
馬蹄踏着雪地,哒哒聲倏然止住。
人的思緒也戛然而止。
對面出現了一群蒙面人,個個膘肥體壯,他們手中都拿着棍棒。還沒等天素調轉馬頭,後面又來一群人擋住退路。
領頭的胖子道:“小妞,是你自己下來,還是要爺請啊?”
天素冷眸看着這群人,大概就是縣衙與那奸商勾結,打上她的主意。這群人不知她會武,才敢如此猖狂。
天素淡淡道:“你們不知道王三多得知我乃欽差的表妹,已經投靠了欽差大臣了?”
那幾人果然面有怯意,看來那人真叫王三多。
看來天素問的那些要緊的信息,未必不是真的。隻可惜這麼一個可以指正臨安知縣的人卻自殺了。後面許多事,再要查,又得繼續去找相關人證物證。
天素繼續道:“你們所謀之事,欽差大人皆已知曉。你們若有悔改之心,棄惡從善,出來指正知縣,或可從輕發落。”
胖子哼哼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抓了你這個欽差的表妹當籌碼。”
他打了個響指,其餘人敲打着手中的棍棒,悠悠圍攏。
前頭一個人嘿嘿笑道:“這麼水靈靈的一個人,咱們兄弟幾個有福了。”
作為醫者,天素忍住了殺心。眼下江皓辰昏迷着,他身上的毒她也隻能控制,想要完全解除,她心底也無把握。江皓辰沒醒,跟他們鬥沒任何優勢。
天素拍了拍馬背,馬兒似乎懂人的意思,踏了兩下馬蹄,猛然往前一沖,将中間的兩個人撞翻,揚長而去。
回到流民居住的巷子,小雨還在裡頭等她,見姐姐回來,她暗沉的眼神一亮,上前抱着天素。
駱雪和駱冰還未休息,似乎在陪着小雨。
“讓他們早些休息吧,我們回去。”天素淡淡的。
“姐,我們住的地方太偏僻了,感覺好危險。”
“先前要你學武,你仗着力氣大,就學了個皮毛,如今後悔了吧。”天素其實也擔心那群大漢圍堵她所住的宅子,得想辦法吓他們一吓才行。
“姐,我現在學還來得及麼?”
“來得及的。”
駱雪聽後,道:“小雨姐姐我也想學武。”
小雨揉着她的腦袋道:“姐,我聽虞老伯說他們本家這附近還有幾處舊宅子,要不我們住到這裡來吧。”
天素看了看她,道:“咱們還沒有謀生的能力,何況還有這麼多人要救,還是能少花銷就花銷吧,走,回去。”
小雨掬着嘴,向小雪和小冰道:“你們兩個快去睡吧,我們先回去了。”
才到住處沒多久,便聽到外頭動靜。那群土匪果然偷偷圍攏來了。
天素飛身淩空,手持夜明珠放在下巴處,忽遠忽近。
得了天素吩咐的小雨在屋子裡,用低沉的嗓音大聲念道:“我乃九天玄女座下之人,受天之意,降臨人間,解除苦厄,爾等安敢造次……”
天素倏然飄近又飛遠,那群人吓得連連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