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将夜籠罩成一團混沌,刺鼻的味道充斥在空氣裡。
“秦王殿下……”
随着陳晉逃遁,狡猾的黑甲軍審時度勢疾快撤退。
方才營地火起,程飛即刻令西征軍撤出火海。眼下,卻不見秦王殿下的蹤迹。程子弢和喬卓然兩人均中毒昏迷。
秦王不知所蹤。
當初伊甯城大戰之後的恐懼再度襲來,濃煙滾滾的四野,生出無盡令人膽寒心經的恐懼。
空中彌漫着火藥味,嗆得人呼吸困難。
“秦王殿下……”
狄勇談敬等人取了布捂住口鼻,四處尋找秦王殿下。
西征軍勇武者亦不避火海,先前跟着陳敬之的吳清幾人跳入火海,到處尋找。
“秦王殿下……”
火花四濺,時時發出刺裂聲響。
“珵哥哥……”月華之下,天素呢喃着他的名字。
“天兒……”他伸手要牽住眼前之人的手,手裡握着的确實空虛。“天兒……”
昏迷的李珺珵被濃煙嗆醒,才感受到身體周圍一陣炙熱,他在火海之中。他撐着劍,艱難支起上身。
“秦王殿下在那裡。”小将秦楠高喊着。
李珺珵撐着引雲掙紮起來,跪在火光中,四周烈火似乎要将他吞沒。
程飛飛奔到大火之中,扶起李珺珵飛出火海。
才落在大火之外,程飛吐了一口黑血。到處都是毒煙,很多人都中毒了。
黑甲軍已潰逃,程飛發号施令,鳴金收兵。待西征軍從山谷中退出來時,東方已泛白。
火勢極猛,被風一吹,大火越過了山頭,向山裡燒去。
程飛與李珺珵忍着五内疼痛,帶大軍撤離。天際蓄了一團一團雲,須臾就落起雨來。瓢潑的大雨砸在山石上,濺起陣陣水霧。
将士們站在雨中,神情黯然。此番與陳晉交鋒,西征軍折損嚴重,六萬西征軍,眼下隻剩四萬多。
黑甲軍雖也被剿滅了近二萬,然此番的傷亡超過伊甯城之戰,連程飛也受了重傷。
還好大雨來得及時,晨曦未至,一場暴雨将天地落成黑幕。
若非此番李珺珵先前有防備,去黑甲軍營帳之前就飲了護心脈的藥。此時怕又要重現伊甯城之戰的慘境。
見李珺珵醒來,程飛領着幾位大将跪下請罪。
李珺珵上前扶,程飛低頭道:“殿下,昨夜是微臣魯莽,不顧軍情去救了犬子,導緻我西征軍近二萬人喪生,臣請殿下責罰。”
“将軍起來說話。”李珺珵聲音有些沉,他昨夜在火中困得太久,嗓子有些嘶啞。“此番陳晉欲與我軍同歸于盡,豈能怪你。況且偷襲敵營本就危險重重,連我也不能确保萬無一失。你無需自責。陳晉亦想生擒我,豈會讓你等輕易來救。都起來吧,大家身上都有傷,先歇半日,黃昏時再商量禦敵對策。”
至黃昏時分,程飛帶着四大副将來到秦王營帳。
李珺珵已将輿圖鋪好。他指着一處道:“方才斥候來報,陳晉的黑甲軍往玉門方向而去。我已飛書給玉門、張掖、武威三地的守城将領警惕黑甲軍偷襲。”
他又指了指北邊,道:“陳晉此人狡猾,或許會趁機北上,屆時我們圍追,隻能從這幾處下手。”又圈出一塊地道:“這一帶是沙漠,且不可輕入。”
戈壁之上,一場雨落下之後,夜間便生了許多寒涼之意。哪怕是六月天氣,這一陣寒意來得也讓人猝不及防。
營帳周圍點着篝火,不少人圍着篝火取暖。
忽有斥候來報:“啟奏殿下,黑甲軍忽然折返往北而去,移動極快,似是往燕然山方向而去”
大概是截了他去玉門的飛書,又擔心他有埋伏,故而甯願往北去。
李珺珵思量着,放下手中的茶杯,道:“程将軍,明日我們便出發,夜長夢多。”
程飛幾人揖手,各自點兵點将。
翌日清晨,大軍開拔,隻留了數千人留營守着程子弢和喬卓然。
程子弢和喬卓然昏迷了三天。
程子弢醒來時,得知父親和秦王去追擊陳晉,他哪裡坐得住,見喬卓然還未醒,他交代了守營将士幾句,馳馬追了出去。
燕然山雖不高,山頂的積雪卻終年不化。
李珺珵望着皚皚雪山,心頭卻是漠然。雖與程飛商量了作戰計劃,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陳晉善于用毒,即便是他們人多,也無任何優勢。
不戰而屈人之兵,戰之善戰者也。
眼下陳晉已有玉石俱焚的意思,是以,此番作戰,若非天時地利人和,很難将陳晉大軍殲滅。
四萬人帶着火铳向燕然山深處奔去,一直追到燕然山北緣,李珺珵發現一塊石碑,上刻着:
永甯十四年夏六月,□□骠騎将軍陳儀,率十萬王師,征逆讨賊。王師所到,敵皆俯首。西平天山,北擋戎敵,韬略縱橫,所向披靡。劍氣所驅,骁勇三軍;金角鳴處,行陣分明……昔吾受軍法于楚睿卿宗臣,今勒功于燕然山,耀我天威,以正浩然。使天地英雄之氣,彪炳青史,千年萬載,光耀不滅。
飲馬瀚海,勒碑燕然,是多少男兒的志向。
而今,是永年二十三年夏六月,九年過去,□□的疆域已北括至瀚海以北五百裡。
李珺珵撫摸着碑文,衆将士靜穆站在高約二長的石碑前,看着那蒼勁有力的字,老将門想起陳年舊事,眼底有心酸,有憤恨。
李珺珵望着石碑,沉默良久。
他在地上畫了張輿圖,道:“程飛将軍從南面夾擊過來,我們從北面往下圍堵。東邊是沙漠,北邊是瀚海府,他能逃的地方不多。”
李珺珵揮手,衆将士領命。忽然遠處傳來馬蹄道:“殿下等我……”
是程子弢。
衆将士看着飛奔過來的程子弢,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出發有五六日,程子弢當時還在昏迷中,竟然也趕過來了。
程子弢道:“活捉陳晉老賊,怎麼能少得了我?”
大軍還未開拔,片刻,又有喊聲,再回頭看,是喬卓然。
喬卓然乃喬太傅的孫子,家教苛嚴,這孩子從小就悶悶的。然衆将士跟他許久,雖發現他話不多,做事卻極其沉穩。
待喬卓然歸來,李珺珵又說了一遍圍剿之法,大軍開拔。
陳晉手中還有三萬多強悍的黑甲軍,即便正面沖突,李珺珵他們也未必占得了便宜。
王帳之中,陳晉攤開手中的紙,神色不郁,沈憶帶着十萬大軍從嶺北府支援過來。
斥候來禀,秦王李珺珵從北面夾擊過來,程飛在南面。
短短數日,李珺珵竟然已經攔住了他去路?陳晉受傷嚴重,周圍雖有神醫,奈何李珺珵傷到他要害,加之他年老體衰,多年一直用藥物養着,如今要治傷,許多藥和他之前喝的藥相沖。
一向神光煥發的陳晉驟然顯出龍鐘老态,此時竟像一個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他躺在車中,喃喃自語道:“他的側臉真的很像李雍,真的很像,才幾個月不見,他越來越像那個人。”
不過三日,李珺珵和程飛兩廂便将陳晉的黑甲軍圍攏在一處山坳。
登高送目,茫茫戈壁中,遠處也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盛景。
陳晉的王帳被護在中間,西征軍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