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翻滾,籠着天心的滿月。明月光輝似要在黑暗雲層之間擠出一絲縫隙,把光明送向充滿黑暗的人間。
“好像要落雨了。”程子弢看着天。
天心身子一顫,他握着她的手。
心幾乎一窒,他沒有死。
珵哥哥……
她在心底呼喚着他的名字。
李珺珵微微睜開眼,眼前的人影,和無數次夢幻中的人影一模一樣。天兒……
他好想喊住她,怕她馬上要化作一團虛影,就要消失。
給承瑜處理完傷口的喬卓然發現女子的動作停了下來,目光落下,秦王殿下竟微微睜開了眼睛。他的心跟着一震,拍了拍自顧自處理傷口的程子弢。
程子弢雙眼圓瞪,人幾乎傻眼。方才秦王在樹上身體一軟的情景,他不是沒看見。這一日秦王斷斷續續昏迷數次,仍然留着一絲意識還是控制着身體。那一刻,他幾乎已經确定,秦王殒命。
眼下,秦王殿下眼眸微啟,目光如天際灑下的零星月光,讓無邊的漆黑不顯得那麼令人窒息。
秦王殿下還沒死。
李承瑜哭得天昏地暗:“哥,是我不中用,若是不保護我,你就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邊哭便捶着地,懊惱之意在那一拳拳的捶打中顯得尤為沉重。
程子弢拍了拍李承瑜的背:“殿下……秦王殿下醒了……”
“哥……”李承瑜全然沉浸在悲傷之中,根本聽不見程子弢的話。“哥,是我不好,是我沒用,哥……來世你會不會再也不要我這個弟弟了……哥……”
“殿下,秦王殿下醒來了。”程子弢大喊一聲。
喬卓然看了眼程子弢,示意他注意分寸。
程子弢太過激動,哪裡管這麼多,他将幾乎哭暈的李承瑜提過來,道:“殿下,你看看,秦王殿下醒來了。”
李承瑜嚎啕大哭,程子弢拉着他:“你看看,真的醒了。”
李珺珵眸中留了一絲縫隙,看着天素,又微微閉上眼睛。
承瑜擦淚看時,見李珺珵眼睛閉着,又捶胸頓足直哭。
喬卓然問天素:“我們殿下可有救。”
天素點點頭。
他終于回來了。
夢一程相逢兩不忘,空回首往事難思量。浮槎飄搖遠,碧漢無多路。空留相逢夢,淚落情生處。
恍惚之間,一切皆已往事前塵。江山如舊,水墨暈不開的是結在心底的深情。
天素要松開手,卻被李珺珵握着。掙紮在清醒與昏迷的邊緣,他總保留一絲清明。
她輕輕拍了拍李珺珵,示意他松開,李珺珵便松開。
天素将哭嚎的承瑜拉過來道:“扶着他,不要亂動,出了人命你可就得擔着。”
哭得麻木的李承瑜鼻涕滴落在李珺珵臉上,他胡亂給他擦,卻感受到兄長的呼吸。
他以為自己錯覺,再一看,李珺珵竟眉頭微微蹙着,雙眸微啟,眉目間滿是困倦。
“哥……”
喬卓然作了個噓聲的手勢,李珺珵路上昏厥了幾次,可是每次醒來,遇到殺手都能爆發出強悍的身法。
隻要他緩過來,便好了。
這個女子,竟然真的救下他們殿下。喬卓然看着天素,心頭一片空虛。
天素強作鎮定地站在受傷的幾個人面前,擋住了面具人,所有的狼似乎在保護主人,圍向面具人。
面具人雖殺了不少狼,自己也沒占到便宜,身上被咬傷幾處,鮮血淋漓。
最開始程子弢心裡還一打鼓,一個面具都對付不了,現在又來一個。如今這女子竟然救活了秦王殿下,又給了如此珍貴的護心丹,他卻來了另外一層顧慮,她又是什麼背景?
李承瑜方才被斷氣的兄長吓懵,眼下稍稍恢複過來,心頭卻忍不住害怕。守着李珺珵,一絲一毫也不敢亂動。
他擡頭看看面具人,又看看天素。他不知面具的來曆,更不知這個蒙面又是何來曆。好人,壞人?一夥的,還是分開的?
李承瑜心裡隻有忐忑和無限的恐懼。加之這狼群,十六歲的他,背脊發涼,汗水已經濕透了手心,冰冷和戰栗從手心蔓延至心間。
他握着兄長的手,不敢松開。
時至今日,他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不敢相信有生之年會遭遇這麼多追殺。多想躺下去,醒來時,發現所有的血雨腥風隻是一場夢。
隻有李珺珵希望那不是夢,解藥進入經脈,壓制毒的侵蝕,體内的灼痛感也溫和了許多。他稍稍恢複了些意識,望着月光下清瘦蕭疏的背影,從塞北到江南,從大漠到秦嶺,一千次一萬次,和夢中的身影一樣。一年零四個月,他們之間隔了千裡萬裡,而今,再也不必分開了。
喬卓然不知眼前這個同樣蒙着面的白衣女子的底細,也不知她突然出現到底是為了什麼。被追殺得太久,他已不太相信還有如此身手的好人。然秦王看着她的目光,握着他的手,那感覺,卻不像是久别重逢。
喬卓然雖受了她的丹藥,可多年江湖經驗的本能反應,讓他心底多少還是有些忐忑。護心丹,尋常人見到一顆尚且不易,這個女子方才給的玉瓶當中,滿滿一瓶。
不管如何,她确實救活了秦王殿下,在他們都束手無策絕望壓頂的時候,她撥雲見月,放出希望之光。
喬卓然看着李珺珵,李珺珵微微阖眸,示意不必擔心。
身邊的殺手都被狼群咬死,隻剩最後一個面具人,他冷聲冷氣道:“又來一個送死的,很好!”
“在雨霖嶺地界随便殺人,你問過我麼。”天素淡然說着,聲音中已滿是滄桑之感。
“哪裡那麼多廢話……”那人說着便殺将過來。
天素手中白绫飛出,将落在遠處的引雲收來,身影如幻。
好絕的身手,程子弢忍不住驚訝一歎。
天素防禦為主。她應沒怎麼與人交手過。
“哥,你沒事吧。”
李珺珵眼眸淺閉,未回應承瑜。
天素此番要保護李珺珵,但不能暴露身份。既然是江湖之身,也應有些江湖氣才對。天素手中的劍一轉,繞過那人手腕,挑斷了他的筋脈。
不待那人換手,天素先換了手挑斷他另一手的筋脈。
江湖之人,最恐懼之事,莫過于被人斷了手腳筋。因此,對人最大的懲罰,便是斷人手腳筋。
程子弢見天素并無殺人之意,狠狠道:“這麼便宜了他?”
程子弢手比腦袋更快,劍已飛出,插入那人心口,那人頃刻倒地斃命。
天素看着程子弢,冷眼道:“你……”
喬卓然雖不知天素是和身份,隻揖手道:“多謝姑娘相救。”
程子弢也忙忙地揖手。
天素見李珺珵面色已泛黑,心下甚是擔憂,須臾林中又飛來一群殺手。
車輪之戰,耗的就是體力。打下去也是耽擱時間,天素退到狼群中間,狼群直向那殺手圍攏。
喬卓然程子弢跟着退到天素身後,天素收李珺珵身上的銀針,扶起李珺珵縱身一躍。
李承瑜手中一空,正猶豫說什麼,喬卓然程子弢扶起承瑜,跟着天素一起飛走。
隻留下殺手和狼群在那對戰。
天素輕功很好,好到後面的人都快有些趕不上。
在某個時刻,李承瑜覺得此人想搶走他哥。
雖都吃了護心丹恢複了些力氣,身體的傷口卻都是實實在在的,加之一直逃命,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天素帶着幾人回到山間小屋,趕上來的程子弢道:“好巧,這裡竟然有座木屋,不過看起來許久沒住人的樣子。”
天素推開門,屋内結了很多蜘蛛網,裡頭的石桌竹凳尚在,依稀是去年模樣。
一年了,她回來了。
天素将李珺珵放在竹榻上,入屋内找了燈台,将茅屋中點得燈火通明。
程子弢一臉不可思議,她怎麼知道哪裡有台燈?這姑娘,似乎對這木屋太過熟悉了吧。
天素向喬卓然道:“你,去屋後邊小溪挑些水來。”
又向程子弢道:“你去找些幹柴火,趕緊燒熱水。”
喬卓然程子弢被這命令的語氣弄得一懵一懵的。
喬卓然問:“敢問姑娘大名。”
程子弢心直口快:“雖得姑娘相救,但我們被追殺了一路,姑娘具體是什麼身份,我們也難說。”
“我是江大人的表妹,收到我表哥的托付,來此救秦王殿下。”天素語氣淡淡,她需要一個身份接近李珺珵,留在他身邊,眼下,竟然要感謝江皓辰為了造的那份過所。
喬卓然疑惑:“江大人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江大人并不知道,但我知道就行了。”
這話越發蹊跷。
承瑜聽得滿頭霧水。
程子弢道:“姑娘可有何信物,并不是懷疑姑娘,隻是我們被追殺了這麼久,實在吓怕了。”
天素從袖中取出那塊镌刻着“天下”二字的玉佩,示于二人之前,問:“這個夠不夠?”
先帝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