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忙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镌刻着“天下”二字的玉珏,是太祖皇帝留下的,後傳給先帝,又傳給當今陛下。再後來,未曾出現于人前。
不想,今日竟出現在一個江湖女子手中?莫非是陛下将此玉暗中留給江皓辰執行任務之用?
也不是沒有可能。
幾人心中嘀咕着,跪得恭恭敬敬。
“行了,别弄這些虛頭巴腦的,去燒水,去撿柴,去打掃茅屋。我要救人,如果你們耽擱了我的病人,我不會輕易饒你們。”天素内心其實萬分慌亂,仍然竭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藥材不夠,明日還要去采藥,然此處如此危險,她不敢離開太久。
這幾個人被追殺了這麼久,一時半刻懷疑她的身份,也是情理之中。
她道:“我本在蜀中軍營,前不久救了一位喚作陳敬之的少年,你們總該認識吧?他雙腿殘廢,這總不假?還遇到一位姑娘,程若梅,上将軍的女兒,你們可認得?”
“你見過若梅?”程子弢不敢相信,他一年多沒見到妹妹了。“她現在如何?”
“她喜歡江大人,說長安有位貴主要成親,八月初一便趕回長安。”天素将知道的悉數告知。
程子弢心頭的疑慮忽然少了一半,向喬卓然道:“先去撿柴火。”
天素看向承瑜,不待她開口吩咐,承瑜道:“我要守在我哥身邊。”
經曆過一次兄長死亡的恐懼,李承瑜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他要寸步不離守着才行。
“你先出去,我要救人。”天素語氣淡淡。
“我不能出去。”
“那你在這裡能幫到什麼?”
李承瑜木然。
李珺珵已昏迷過去,這一昏迷,再不似之前虛脫的昏迷,而是藥物作用,他需要進入一個修養狀态。
當初江皓辰昏迷了四個月,因天素需要配藥。
眼下她雖有成藥,李珺珵體内還有其他的毒,需要慢慢解,才能保住這條命。将人留住一口氣,隻是第一步。
接下來的每一步,都不能出任何差錯。
李承瑜并不理解這之中的艱難,加之他懷疑自己的身份,天素沒理他,再度解開李珺珵的衣衫。
承瑜要上前擋住,他不知道,這女子還會對他哥做什麼?女子既然知道是秦王殿下,未必不會對他哥有什麼非分之想。
昏迷的李珺珵眉頭微蹙,似十分難受。
“哥,我要保護你。”承瑜也不知道自家兄長到底知不知道方才樹林中昏迷時被人怎樣對待,他是最愛幹淨的。想到這裡,李承瑜渾身不舒服。
天素看着承瑜,道:“你先出去,你知不知道他還有性命危險,我好不容易給他續上一口氣,再出不得任何差錯,你知道嗎?”
幾乎是央求的語氣。
可是……承瑜并不覺得眼前這蒙頭蓋連的女子是好人。
天素要起身,手卻被李珺珵握着,他的身體恢複了些微暖意。傷得如此之中,若非靠着強大的意念,那一刻,常人根本撐不下去。
天素心如刀絞。這些痛和傷,他是怎麼承受住的?李珺珵身上的傷口明顯比另外三個多,也隻有李珺珵中毒,可見這毒并不易得,也隻用在李珺珵身上。
他的力氣其實可以忽略,隻是她不人心掙開他的手。
這一年半,每一日,她都在等他。望明月,望天下,好容易相見,還要裝作不認識。
天素知道他雖昏迷着,意識卻是清醒的,她蹲下身,道:“你體内有毒,我須給你行針。”
混蒙中李珺珵聽出來她聲音在顫抖,又怕她的到來隻是一場夢,拉着她的手,不願松開。
承瑜越看越奇怪,他哥不會糊塗了吧,心頭一急:“哥……你沒事吧……”
李珺珵閉着眼,一臉疲憊,似是在經曆夢魇,十分難受,手用力抓着。
天素看着承瑜:“他中毒很深,我需要給他全身封住。你快出去。”
李承瑜搖頭。
“你不知醫者救人最忌諱有人在旁邊觀看嗎?”天素語氣變得焦躁起來。
大夫有這個規矩嗎?何況眼前之人看着不像大夫。
天素已拿出針,紮在李珺珵胸口處,在此順着經絡,紮了一排,又喂了藥,再次給他排毒。
承瑜守在一旁,不願意出去。生怕一個轉生,哥哥再也不會醒來。
李珺珵五髒六腑翻江倒海,疼痛萬分,黑血從口中汩汩溢出。
“哥……”李承瑜跑過來。
“你這樣很影響我救人。”天素眼眶腥紅,竭力壓制着悲傷。李珺珵到底經受住怎樣的疼痛,她不能感同身受,隻見他眉頭緊蹙,發出一針針悶哼。想必是痛極,向來淡然的他才會如此。天素向李承瑜道:“他的身體耽擱不得你不知道嗎?你再這麼一驚一乍,我紮錯一針,他可能就沒命你知道嗎?”
李珺珵心脈紊亂,随侍會吐血。
承瑜情緒不穩定,還不知道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天素心疼萬分,依然強作鎮定。每次久别重逢,都是九死一生。
那一年冬至離别,後來她從牢中出來,躲在隐秘的院落裡。
去年春日,她采藥,救下垂垂将死的他。
今年秋,又是這般生死急迫。
眼淚終究還是滑落。
承瑜風寒未愈,極度的緊張過後,才感覺腦袋昏沉,倒并未看出天素異樣。隻見兄長指尖流出很多黑血。
承瑜靠坐在牆邊,好多時日未曾好好歇息,他一個趔趄,差點滑倒。
天素冷眸看了眼承瑜,冷聲道:“礙事。”
昏迷之中的李珺珵眼淚默然滑下,天素給他擦去眼淚,又将李珺珵上身的衣衫悉數脫下,他身上許多舊傷痕和新傷口。
見天素還要脫衣衫,承瑜攔住:“男女授受不親,你也不知道避諱。”
天素擡頭看着承瑜:“到底是他的命重要,還是這些重要?實在不行,那你來?”
李承瑜氣籲籲:“你一個女子,豈能随意看?”
“那你來行針救人,我出去?”天素語氣冷冷,即便已猜出他是承瑜,她也不能相認,隻能這般不近人情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承瑜終于問出口。
天素吐了口濁氣,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道:“我是受表哥江皓辰與陳敬之所托,來救你們的。玉佩你也看了,還有什麼不相信的?難不成那麼重要的東西,我是憑空撿的?”
天素也隻是從蘇燕南的密信中得知此事,卻并未收到陳敬之和江皓辰的飛書,想必長安情形也不容樂觀。
她要給李珺珵丹田處行針,奈何承瑜這小子在,她不好下手。向承瑜道:“我需要封住他要緊的穴位,你再耽擱,毒症擴散開來,影響了性命,便是你的事了。”
李承瑜手足無措,卻不想離開兄長半步。
承瑜小時候沒這麼聰明的,天素在心裡嘀咕一句,隻道:“去年我表哥江皓辰在杭州受傷,昏迷了幾個月,回長安時是不是禀告了他中毒之事?”
“江大人說他被神醫所救,你才多大,也敢裝神醫?”李承瑜覺得此人說話漏洞百出。
天素眉頭微蹙,笑道:“那你覺得以我方才表現的身手,我殺你們需要拐彎抹角麼?”
她又将囊中的毒藥給承瑜看:“十多種毒藥,若是真動手,我有的是法子治你們。”
“那你怎麼不把方才那些殺手都殺掉。”
“你沒看見你哥整個臉都成黑色了麼?他體内的毒極其複雜,可見一路來一直在中毒。他中了什麼毒,殺手定然知道,說不定殺手身上有解藥,或者将殺手作為人質,獲取解藥,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天素心頭焦急萬分,卻要裝作事不關己。“從殺手口中問出毒藥的種類,我去配解藥也有目的。”
李珺珵是從西北回來被追殺,承瑜出現,隻有一種可能,帶着人去接李珺珵同時被追殺。就承瑜這身手,怎麼敢出來的。天素不解。
天素将針囊遞給承瑜,道:“你封住他丹田穴,我出去。”
丹田……承瑜本就不豫的神色一愣,哼哼唧唧出去将門帶上。
天素封住他丹田穴,将毒都逼至手臂處,黑色的血沿着中指滴落。取了針,在他身上擦了藥水,才将他衣衫穿好。
明月透過竹窗縫隙,照着故人容顔。
“這毒幸好控制得及時,與我父親中的毒是一樣的,江大人今春也是中的此毒,雖有完全的配方,然你體内還有其他的毒,要想毒除盡,尚需時日。”天素的聲音很是嘶啞。“你中毒很深,需将養幾個月。明天我要去采藥,這附近有狼群,任何情況我會及時知道。”
李珺珵其實昏迷着,天素卻知道昏迷中的人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意志。
明明沒哭,心口堵着的那團苦澀,壓迫着喉嚨,哪怕她極力克制,也無法控制所有情緒。
你先好好休息,這些時日好好養傷。
天素邊給他擦臉上的血迹,便給其他傷口上藥。渾身上下,沒有一寸完好的肌膚。
所有的隐忍、堅強、克制,都抛諸腦後,淚水終于決堤。
還好,她沒有來遲。
還好,他堅持住了。
她不敢想,若是再來晚一些,這一生,便要錯過了。
夜色寂靜,月兒明明。
世間枯寂的風吹了一萬年,将所有人影吹散。
若無執念,所有的相逢都變得杳然。
所幸,她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