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珵朗顔一笑,将人擁入懷中,道:“那種毒若是對身體無影響,必然會影響别的,于你,或許影在嗅覺之類,于我,或許在性情、判斷等。”
李珺珵的猜測是對的,天素已大緻測出毒藥的主要成分,确實能麻痹人的知覺,她道:“久而久之,人便會變得癡傻。”
“我變傻了,你就不要我了麼?”李珺珵聲音溫和。
天素撫着他眉毛,道:“變傻了,你便聽不見我心跳,感受不到我心意。再不能心有靈犀……”
“帶我去那銀杏樹上坐坐。”李珺珵不讓她再說那些不好的。
天素将人一攬,飛上茅屋前那棵十丈高的銀杏樹。
樹葉落了滿地金黃,樹冠籠罩着滿山的秋意。
眼下,終于不必歎相思相見知何日了。
他取下她的面紗,她臉上有微微的霞色,與遠處天際曙光相映成趣,點染着如畫江山。
天素道:“等今日行針,明早,我帶你去烏雲頂看日出。”
“抱得動麼?”李珺珵反問她。
“連你都抱不動,我女俠的稱号是白叫的麼?”天素揚着下巴,神采奕奕。
李珺珵開心極了,這才是真正的天曦,他的天曦兒。
他将人攬入懷中,取帕子擦了旁邊的粗樹幹,靠在樹幹之上。
一如去年四月十五的夜晚,也是這樣,她靠在他肩頭,兩人一宿無話。
一如她五歲時,跟着他爬到了太極殿之頂,躲避承瑜他們找尋。
而今,他低頭在她耳邊,再問一次:“回長安便成親好不好。”
天素耳根紅到脖頸,都不敢擡頭看他,眸光閃爍着,心似乎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好不好。”李珺珵聲音很低,氣息落在她耳邊。
天素羞得滿面通紅,躲在他懷中,悶聲道:“現在成親都可以,不過你以後就不許看任何别的女子了。”
“依你,都依你。”李珺珵笑得合不攏嘴,他道:“你是江皓辰遠房表妹這個身份那些大臣定然會反對。”
此番回長安,父皇定會不顧一切冊立他為太子,那時候正好,她便是他的太子妃。
李珺珵溫聲道:“我想好了,敬之不是認你做了義妹麼?屆時陳儀叔叔定然會認出你,他會收你做義女。程飛将軍定然也知道你,讓程叔叔收你做幹女兒,你有這三重身份,朝廷有人不樂意,也不敢明着反對什麼。”
天素心跳極快,生平從未有的這種慌亂與激動,渾身的血脈似乎都在沸騰。
這麼多年的心如止水已了無蹤影,隻有心頭的激動與緊張交纏,令她不敢舒氣。
秋空澄澈,一絲雲在藍天翩跹開羽翼,輕撫着山川風月,慰藉着俪人倩影。
許久之後她才恢複了一絲平靜,在他懷中蹭了蹭。她知道他此番回京,金印和金虎符在手,陛下定會加封他太子之位,他是擔心她如他母後一樣被人反對,才為她想了那麼多路。
回長安,路何其艱難。就如去年,明明計劃好一切,最後偏偏不能成行。
成親,既令她希冀,又令她忐忑。心中想着生生世世不分開,在提到“成親”二字之時,心頭對未來的不确定蓦然生了畏懼?
李珺珵感受到她心髒的劇烈跳動,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累了就睡一會兒吧,林中鳥鳴都正常,暗中之人怕是已經離去了。”
“離去可不夠,我想他離世……”天素語氣帶着幾分怒意,這些雜七雜八的人,都成為未來不确定的因素之一,超過掌控之外的事,總讓她深感不安。
“沒事的,如今我已好了,沒你想得那麼虛弱。”他的聲音如銀漢之水滴落在稀世美玉之上,令人心安。
天素其實沒那麼多奢求,兒時耳鬓厮磨,後來遭遇變故,依舊能再次擁着夢中之人,已是上天的仁慈了,天素輕輕喚了一聲:“珵哥哥……”
像是夢呓。
李珺珵知道她這些時日一直在配藥,先前身上那許多外傷,在她的精心呵護之下,連疤痕都未留下。
必是極累。
“睡一會兒,沒事的,他們也不會起那麼早的。”他将外衫脫下披在她身上,看着懷中熟睡的人兒,心頭是蘊藉的。等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她了。
李珺珵靠在樹枝上,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也沉沉睡去。
一勾細月挂在東方天際,朝陽初生,日月同輝,一年好景,皆在此中。
風吹着晨霭出岫入岚,将山川風月都擁抱在其中。明明滅滅的秋風煙霭之間,大雁排成人字形,往南飛去。
早起的喬卓然去秦王的房間,走到門口,又止步,想起文天素在裡頭。
程子弢撐着懶腰從房内出來,還打着哈欠,欲敲門,被喬卓然拉住。他才想起來,妖女文天素在秦王殿下的房内。
程子弢瞬間便從惺忪的睡意中清醒過來,臉上滿是不悅,問喬卓然道:“卓然,我記得聽說婉妍也喜歡秦王殿下的對吧,你這當哥哥的,就這麼坐視不理?我看以文天素這性子,她若是入了宮,定然是專寵。”
那廂吳青與許妙娘也起來,喬卓然冷聲道:“注意說話的分寸。”
程子弢覺得沒意思,吳青知道他們的身份,也就瞞着許妙娘和小雨二人,其中有一人是用毒高手,定然也知道秦王殿下的身份,所以掩飾來掩飾去,有什麼意思?自欺欺人罷了。
天素睡了半個時辰,便覺精神清爽了許多,醒來時,見李珺珵睡着了。
她也沒敢動,知道他這些時日五髒六腑疼痛,雖昏迷着,也極是煎熬,根本不曾好好歇息。早晨天氣有些涼,她将身上蓋着的衣衫蓋住李珺珵。
天素居高臨下,看着院中的人,程子弢與喬卓然坐在那埋怨着,喬卓然道:“她身手如此厲害,醫術也了得,若是真不是真心實意幫忙,我們或許早死了一萬次。”
程子弢道:“可是一個江湖女子,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沒有,這般與秦王交頸而卧,成何體統。”
在天素的記憶裡,程子弢小時候長得胖墩墩的,特别好吃,她妹妹十分看不慣他,經常奚落他。
子弢比他們都大了三四歲,李珺珵與柳文暄陳敬之三個都是神童,這麼一來,就更顯得程子弢與他們格格不入。
程飛将軍是個武人,每當看到子弢不争氣的模樣,便是一鞭子抽來。
喬卓然呢,祖父是太傅,他一小便作為李珺珵的伴讀,要習武保護李珺珵。喬家雖是書香門第,竟也沒逼着喬卓然學文,一心要他在武學上有所造詣。
喬家孫子輩中,喬卓然在族中排十二,小名喚作十二郎。小時候便極其沉穩,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每回練了程伯父教習的武術,還另請了武學師長,說要練好一身武藝,以後保護秦王殿下。
如今,都長到二十歲上下,也都能獨當一面。
在天素的記憶中,他們一直停留在十歲孩童的模樣。
時過境遷,往事經不住細數。
黃葉被風吹落,打着旋兒一片片飛向遠處。
來年秋風起時,它們也不會歸來。
樹葉于樹幹,何其像人于世間呢?
樹幹蒼勁有力,迎來送往,一茬茬春葉生,一叢叢秋葉落。偶爾兩片共生共長的葉子一同凋落,一同埋入黃土,便是造化。而其他的,一旦離開,此生再無相逢之機。
就想他們,明明是故人,卻成了陌生人。幸而,李珺珵一直在等她,餘生的路啊,有一輪冉冉明日照着,她知足了,至于其他風刀霜劍,她都可以無所畏懼。
“醒了?”李珺珵也睡了個好覺。
“可歇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