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解藥,身體的知覺在恢複。”天素抽搐得很厲害,類似癫痫發作之狀,她的意識卻很清晰,感受到李珺珵的力度。
藥進入經脈之後,她身體的抽搐症狀緩解。
急促的呼吸也幾乎平靜下去。
李珺珵輕輕拍打着她的背,感受到她脈搏的恢複。
藥确實是解藥,至少緩解了此時的危局。
随着藥力發散開來,一陣困意便襲擊而來,她沉沉睡去。
李珺珵守了一夜,并未有氣息停滞的現象,她的身體從冰冷到恢複常溫,未出意外。
天明時,李珺珵早為天素準備好洗漱的水。
天素的氣色竟恢複得很好,她看着李珺珵眼底的烏青,心尖顫了顫。她早上醒來時,李珺珵已起身。
小雨一夜未睡好,一大早便過來,因是李珺珵的房間,見天素起身,她站在門口問:“姐姐可好了些。”
“已沒事了。”
程子弢幾個過來看時,見文天素氣色很好,反而是李珺珵,像是被妖精吸了元氣,神色十分憔悴。
昨日見文天素七竅流血之後的那種悲天憫人情懷,此時蕩然無存。
喬卓然倒是去山下準備了馬匹,小雨也收拾好了行李。
靈珠昨夜睡得晚,才起來,草草洗漱,拿了小雨烙的餅,便上了李承瑜的馬。
李珺珵扶着天素上馬,暗處的人看着文天素,笑了笑,道:“最後還不是得向現實低頭。文天素,我就不信你真的和李珺珵到了至死不渝的程度嗎?”
他身旁站着褐色衣衫的少年,終于開口問:“你還真舍得拿出這唯一的解藥救她,你是看不出來她要殺你嗎?”
“你知道我一向愛才,就像好不容易遇見一塊稀世美玉,在它要粉身碎骨之際,那種不舍的心和遺憾之感就全然襲來。如果那些東西不在乎,便會讓人忍不住懷疑人生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藤原看向褐色衣衫的人,笑道:“你說對嗎,貪狼。”
對與不對有什麼關系呢?藤原根本算不得是個人。他道:“老夫人早就看上了這張皮,隻有用了那些藥物,她的皮可以完整的剝下來,用到老夫人身上去。如千秀所說,老夫人也會暗中派人盯着你。”
藤原隔着面具看少年人眼睛,笑道:“你定然是在心中懷疑,我算不算得是一個人,對麼?”
貪狼沒有回答。
藤原繼續道:“我們活在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為仇恨所驅使,然後當一個殺手,在人死前的哀傷與恐懼之中感受活着的快意?”
貪狼不作聲。
藤原道:“在三年前老夫人給了那少女的畫像的時候,我并無感覺。直到我在李珺珵的寝殿中看到這畫像,我才有些好奇,再到後來,我在餘杭見到忙碌救人的她。起先,我也不過是帶着玩遊戲的心态給人下毒,看她的破解之法。這種感覺就想下棋,有時候一個人下得寂寞了,就很想找到一個人來破解迷局的人。好不容易等到這樣一個人吧,卻發現這個人不能為自己所用。她啊,真的和很多人不一樣。”
褐色衣衫的少年不作聲,文天素能與别人有什麼不一樣?不過就是破解了他的毒?不過是動了情罷了,就要為自己的行為找這些冠冕堂皇給的借口。
人類的可笑之處便在于此了。
小雨依依不舍将後廂石屋的門都上鎖,前面一排竹屋半綠半黃,一行人走到門前,又忍不住回看。
過去許多年的記憶都被關在門後。
小雨想起什麼,道:“姐姐,前年你釀的桂花酒,埋在銀杏樹下,以後若是回來,再挖出來。”
天素微微點頭,道:“好。”
記憶在某個地方紮根,即便人走了,也帶不走留在舊夢裡頭的東西。那些,隻屬于這片時空。
此地一為别,孤蓬萬裡征。
也不知這一别,何時能回來。望着長安方向,天素心頭有些凄涼。
李珺珵輕撫她的發絲,安慰道:“沒事的,有我。”
他的聲音很溫和,落在她耳邊,她側過臉仰望他,人生,以後便隻剩這一個依靠了,還好,她終究有所依憑,不是無根之木。
衆人騎馬下了山,喬卓然早準備了一輛馬車。
天素,靈珠,李珺珵三人坐馬車,程子弢趕馬,李承瑜騎馬在前,小雨和喬卓然騎馬緊随其後。
車内,天素靠着車窗閉目養神,李珺珵将天素攬入懷中,讓她枕着自己的臂彎休息。
天素微微蹙眉,靈珠還在旁邊呢。
李珺珵淡淡而笑,似是在說,沒關系。
靈珠看得面紅耳赤,羞澀道:“我出去和子弢哥哥一起。”
程子弢見七公主出來,也沒敢多說,也沒敢多問。
不過三日,便到達了竹溪。
這一路竟然很是平穩,未遇到刺客,亦未遇到其他的阻擾。
柳思穎暗中跟随着,不曾遠去。
靈珠幾個也見到柳思穎,他們假裝沒看見,柳思穎生命力也是頑強的,一個人竟然能安然無恙跟着,也沒出來搗亂。
天氣一日寒過一日。
這一路雖然平順,衆人也沒閑着,李珺珵讓喬卓然和程子弢去打聽新政的推行情況。
李承瑜忍不住歎:“哥,你從西北回來還未到達長安,就去想那些。”
天素向李珺珵道:“你收到江皓辰飛書說竹溪這一帶推行新兵制受阻,他們可是查到了什麼?”
“江皓辰前陣子查戶部的開銷,發現竹溪這一帶,鐵銅煤礦進出量極大,但查到最後,隻說是往來商賈通行的出入,他先前算了筆賬,發現戶部賬冊有漏洞,譬如,戶部造冊說往來買辦過了多少車銅,一車銅多少銀兩,從何地來,去往何處,卻未标清一車銅和鐵多重。”李珺珵低聲道。
天素皺了皺眉,道:“銅可以鑄币,鐵可以造兵器。”
她說完這話,方知李珺珵看似無心的回程之路,其實帶着任務。這幾日李珺珵收到數封飛書,都未給她看。她在養傷,也沒心思去想那些。
竹溪一帶是窮鄉僻壤,連正經的朝廷官道都無,如此大量的銅鐵路過此地,再流散開來,不得不叫人警醒,畢竟這裡到長安并不遠,若是起兵,半個月之内便能大軍壓境。
天素道:“陳晉那老狐狸逃了,莫不是到了這裡?”
李珺珵亦有此猜測,江皓辰發現這裡異常之時,也是如此猜測的。
天素問:“所以我們可能即将正面陳晉了是嗎?”
李珺珵點頭,道:“此人極難對付,何況,文暄飛書說李承珉也南下了,我推測,李承珉或許和陳晉已經碰面了。”
還有給越王妃賣命的白玉箫,以及神出鬼沒的藤原。
這些人這幾日無異動,或許正在謀劃什麼。
在竹溪小鎮上落了腳,李珺珵依舊安排天素和自己住在一處。
這幾日一直在趕路,天素倒是覺得并不累,隻有靈珠撐不住,還是跑進馬車在一旁的榻上半躺下去睡着。
喬卓然過來,正欲說什事,見秦王與文天素讨論着什麼,轉身出去正與小雨撞個滿懷。他微微颔首,繞過小雨徑自出去。
程子弢跑出來,小雨忙問:“他怎麼了?”
能怎麼着,定然是被柳思穎氣到了呗。程子弢也不好說什麼,隻道:“大概是沒吃飯餓到了。”
小雨望着程子弢追出去的身影,心頭茫然。承瑜追出來道:“雨姑娘先去做飯,我去看看。”
天色黃昏,昏黃的斜陽擦過山坡,熹微光暈繞過雲層灑進樹林。
喬卓然負手立在崖邊一言不發。
李承瑜程子弢上前拍着喬卓然的肩膀。
三人在崖邊站立良久,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