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弢知敬之是七竅玲珑心思,也不待他開口問,如實道:“昨夜,是我中了柳思穎的暗算。”
“小時候你長得胖,嘲笑你最厲害的便是柳思穎,你說若她不是文暄的妹妹,你早将她打殘了。她能騙你上當,别的根由我不想追問,但我不希望是針對天素你才與她勾搭上。昨日之事李珺珵完全不知情,我這裡也不會跟你算舊賬。柳思穎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陳敬之也不客氣。
程子弢被他妹妹說了一通,心頭本就窩火,眼下又被陳敬之說,他忍不住反駁:“你與她文天素認識了多久,就要為她來教訓與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敬之,你不會也是為美色所惑吧?”
陳敬之淡然一笑:“我也是把你當兄弟才如此說,我若不說,下一個說你的便是秦王。眼下天素的情形,八成是因你的失誤造成的,你若是覺得自己委屈,可以與他解釋。若是天素真有個好歹,你這一輩子,怕是再無機會留在長安了。而我們之間的兄弟之情,也将到此為止。”
程子弢眼睛圓瞪,沒想到陳敬之是這個态度。
他正欲說什麼,程若梅從裡頭出來,冷聲道:“若是天素又不測,我與你的兄妹之情,也到此盡了。”
方才激憤的情緒,聽了妹妹的言語,他竟無從發作。程子弢眼眶一紅,昨夜柳思穎拿若梅被抓的事來蠱惑他,他才着了道,沒想到他妹妹今天竟然為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女子要與他斷絕兄妹關系。
酸楚,無奈,痛恨,委屈,他的手指尖忽然變得又冷又麻木,眼淚順着他臉頰滑下來。
程若梅并不可憐他。
倒是陳敬之淡然道:“子弢,昨夜柳思穎或許用什麼法子騙了你去,或許是若梅的安慰,或許是我們的安慰。眼下,你心頭必然覺得我們說話說得太重,必然在心底痛恨天素。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兩個月你們針對天素,她可曾向你們吐過半分委屈?她強悍,身手厲害,醫術了得,可她也是一個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沒有父母,帶着妹妹闖蕩江湖,她一方面要保護妹妹,一方面還要去解救病痛之中的人。我們在西北與陳晉厮殺時,她在餘杭救瘟疫,後三個月不到的功夫從餘杭,到嶺南,到贛州,到蜀地。炎炎六月,頂着烈日在外奔波,她這一路的艱難難道就比我們在西北對決陳晉時少?如果你不知,你可以看看雨姑娘的野外生存之法,你二十多歲的人覺得委屈,那她們十五歲的年紀,就該忍受你們幾個大男人的誤解與懷疑?”
在廳堂包藥材的小雨聽見陳敬之如此說,心頭忽而一酸。是啊,天素在路上還要保護她。六月裡天氣熱,她怕熱,她們五更便趕路,晌午熱時,姐姐便找陰涼的地方她歇息。其實,她也是一直被保護着的。
程子弢擦了眼淚,将涼亭外還未敗落的菊花掐了一朵揉碎,狠狠扔在地上。
陳敬之掩扇子,不說話。
程若梅站在廊下,論洞察人心,還得是陳敬之。若是沒有陳敬之和柳文暄,也沒有他哥的今天。
她轉身入内,靈珠見她眼睛紅腫,想逗她開心,道:“若梅姐姐不必擔心,素姐姐一向厲害,多少次她都熬過來了。之前她七竅流血,還是被救活了呢。”
“七竅流血……”垂死之象,她愕然問:“天素為何傷成這樣?”
靈珠将她去到雨霖嶺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雖隻道天素貌若神人,李珺珵喜歡她也情有可原,可他兩個如此為了對方生死不顧,這裡似乎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
目光越過窗外,看着悠哉搖扇子的陳敬之,她微微蹙眉頭。若說她維護天素有一半是因江皓辰,那陳敬之如此維護天素,又是為什麼呢?看上去他并不是喜歡天素,若說因為天素聰明,他家裡還有兩個聰明絕頂的妹妹,等閑的人也是看不上眼。
難道,這之中還有别的她不知道的事?目光遊離之時,她忽然看見天素胸前挂着的那塊玉墜,龍紋玉。明月公主有塊一模一樣的,她比她們大了兩三歲,隻道一些當年的事,這對龍鳳玉珏是李珺珵和明月出生時,故皇後命人斫的。明月大婚之時,将自己的那塊給了柳文暄。
李珺珵的這塊,卻在天素身上。
外頭陳敬之不知對程子弢說了什麼,程子弢情緒已平穩。程若梅知道陳敬之這張嘴的厲害之處,死人也能說活。當年她哥好吃懶做,還不是他和柳文暄一人一句把他說醒的,後來他去了軍中,回來竟像變了一個人。而今雖有些軍人的氣度在身上,到底還是太笨。
見程子弢離去,她又出來,到涼亭裡攔住陳敬之,陳敬之疑惑,讓阿文退下去。
程若梅也沒拐彎抹角,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
陳敬之明知故問:“程将軍指的是?”
跟她客套,想糊弄她?程若梅眯着眼,似乎在威脅他。
陳敬之依舊作疑惑之狀。
“李珺珵和天素之間的事。”
哦……他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讓程若梅着實想踹他。這幾個人從小仗着聰明沒少欺負她,後來她幹脆不和他們玩。但陳敬之這小子有雙能一眼看穿人心的眼睛,他必然早就知道什麼。
陳敬之輕搖扇子,道:“這個也是我和秦王殿下飛書的中得知的,秦王殿下去年不是春獵時被追殺我們都以為他出事了麼,你那時還在西北,不知當時多麼驚險,秦王殿下的引雲劍都被折斷了。”
“這些我都知道,說我不知道的。”
陳敬之自然不能告訴她說去年送李珺珵回去的那個人便是天素的父親,隻道:“秦王在回長安的路上,遇到過天素,天素救過他。”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程若梅并未想過陳敬之在诓她。
得到答案,她心滿意足離開。
陳敬之也很滿意地點頭。
天色已暗了下來。
小雨的湯藥熬好端過來。
給李珺珵天素二人喂完藥,張強和秦楠二人值守。
其餘都睡下。
程若梅倒是沒什麼睡意,坐在案前,提筆欲給江皓辰寫信。
筆尖飽舔濃墨,月華落進硯台。這一晚經曆了很多,她一股腦寫在信上,飛鴿傳回長安去。
她哪裡知道,這信剛出府衙,便被人攔截住了。
是趙雨晴的人。
趙雨晴三日前抓了一個人,那便是給文天素和李珺珵傳遞消息的蕭風。
柳思穎以為自己隻是受傷,其實天素抓住她時,已給她下了藥,眼下她渾身起了疹子,癢得十分難受。她到處找千秀,卻找不到千秀的人。
金州城内,牡丹閣中,一人坐在主位之上,蒙頭蓋臉,一旁站着牡丹。
那人道:“陳晉和李承珉這麼快就敗了,果然不出我的預料。”
藤原和貪狼站在下面,千秀站在藤原之後。
戴着黑鬥蓬的人看着藤原面色蒼白,道:“聞說李珺珵昨夜受了很重的傷,你們為何不趁勢動手?”
藤原颔首,咳嗽了兩聲,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他道:“殿下不知,屬下中了文天素的毒,昨日才醒,貪狼和千秀都受了很重的傷,我身邊能用的就他兩個,何況李承珉身邊買走了我培訓十年的十大高手,我本以為此事萬無一失。不過眼下李珺珵也是活不成了。”
黑衣鬥篷人起身,道:“我要确定的消息。”
藤原躬身,他道:“屬下一定竭盡全力,助殿下登上至尊之位。”
“陳敬之不愧是陳敬之,悄悄帶了四千人馬過來,便拿下了陳晉的一萬黑甲軍。”黑衣人語氣中流露着欣賞之意。
藤原知道,陳晉的黑甲軍其實還有接近三萬在竹溪山中,那裡還有一個軍火庫。眼下這位過來,怕是想奪陳晉的軍火庫的,看來,他也按捺不住了。
既然如此,看來他得治好文天素和李珺珵才行,否則,留一方坐大,就沒意思了。
藤原受重傷,眼下與他們正面交鋒是不妥當的。
待黑袍離開之後,他向貪狼道:“藍色瓶子的是李珺珵的解藥,白色瓶子是文天素的解藥,你今夜務必将藥送過去。”
貪狼領了藥,向竹溪縣城飛奔而去。正好,他還需要找文天素呢。
去到竹溪縣城府衙,有兩個精幹的漢子在庭院中值守。
府衙外也有十來個人守着。
夜半子時,隻有縣衙裡挂着幾個燈籠。格外惹眼。
貪狼身法十分快,悄無聲息落入院牆之下。
後院之中有一處有兩個人把守,其他地方無人,他猜測,那處便是李珺珵的卧室。他很快就推窗潛入,文天素和李珺珵果然在裡頭。
守着李珺珵的李承瑜睡得很熟,守着天素的靈珠也沉沉睡去。
他動作很輕,手法很快,走到李珺珵身邊,将藍色的瓶子倒入他口中。又走到天素身邊,将白色的瓶子中的液體倒給天素服下。
睡眼惺忪的李承瑜手臂被自己壓麻,要換一個姿勢時,忽見一人給文天素喂藥。“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