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天下這麼多人,太難殺了。
他們隻認定一個皇帝,愚忠于李朝,若不能将大部分反叛的殺光,那他的天下也坐不穩。
他淡淡一問:“李珺珵真的死了嗎?”
“墜下了萬丈懸崖。怕是粉身碎骨,早已屍骨無存了。”趙雨晴微一福身。
分身碎骨?屍骨無存?
陳晉是和李珺珵交手過幾回的人,他太知道李珺珵這個小子的能耐,即便親眼看着他被五馬分屍,他都擔心在他眨眼之際,那被分開的屍首又自動粘合在一起,他倏然從地上站起來,拿着劍一點不念舊情地向他刺來。
陳晉搖頭一歎:“他長得太像李雍,終究不是李雍,李雍溫文爾雅,而他沉穩内斂,堅韌剛強。他遠遠超過當年的自己。”
趙雨晴眸光微斂,陳晉垂垂老矣行将就木,李承珉好色濫淫胸無大志,這爺孫兩個,都不是成大事的。幸而她早有準備,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她不必仰賴這幾個不中用的。
李承瑜和蕭風都在他手上,即便李珺珵活着,他也有辦法讓他們束手就擒。
趙雨晴微微一笑,道:“他再厲害又如何,終究還是為了一個女人墜崖,這樣的人能成什麼氣候。”
陳晉沒有看她,徑自入内。
趙雨晴臉上的笑意頃刻就消失了。若不是能借這個老東西換得與沈堅的合作,她早殺了他。
王圖霸業,誰說必須得靠男人?
一旁的侍女揖手道:“主人,白玉箫已到了竹溪縣。”
“早是個不中用的,這顆子該棄了。”
“是。”
趙雨晴甩袖至身後,負手離去。
閣樓之上的陳晉看着負手離去的趙雨晴,與平時的溫婉判若兩人。看來是個有狠氣,想幹大事的。
南境他經營了那麼多年,那是他最後的退路,真的全落在她的手中了嗎?
李承珉好色誤事,竟然讓這個婦人架空了他手中的權力。
竹溪山中,另外一處隐蔽的閣樓之中,戴着玄色鬥笠的黑衣人坐在主位上,對着堂下站着幾個人,冷聲道:“不想他李承珉還能死灰複燃。真羨慕他,有這樣一個強悍的外公。”他聲調幽幽,“藤原,此番陳晉占了先機,你怎麼看?”
藤原昏迷多日,恰才轉醒,臉色蒼白,但他嘴角依舊勾起淺淺的笑意,道:“殿下怕是不知道,此番作亂的,主力不是陳晉,而是沈憶。八月十五之事李承璎全身而退,殿下難道就以為,面對李珺珵即将回京,面對長安裡江皓辰的鐵腕手段,他們還需要陳晉這個認證嗎?為楚家翻案,他江皓辰沒了一條線索,他還能找出其他的線索來。任憑沈堅再如何老謀深算,被逼到窮兵黩武的境地,終究是無計可施了。”
“他們手中捉到老八這個人質,不擔心皇帝不讓步。”黑袍道。
藤原搖頭:“殿下,他們直接殺了李珺珵,便是再無退路。這天下真要變天,怕是還得您出馬平定了此番戰事。李珺珵一死,您最大的威脅都不存在,您坐上這至尊之位,便是順理成章了。”
黑袍人心滿意足撩衣離開。
待他走後,藤原也慘然一笑,飄然離去。
不得不說,文天素研制的毒真的很厲害,這一昏迷便是十日,他的身體竟然快被她折騰廢了。
折騰?他想到這個詞竟然覺得有些意思。
回到山中小樓,失蹤數日的貪狼終于出現了,他滿身是血,癱坐在一旁的紫檀椅上。
“你終于回來了?”藤原神色很平靜,語氣也平靜,不知想到什麼,竟恻恻笑起來:“你我主仆如今都是病的病,殘的殘,想要左右這局勢,怕是難了。”
沒過多久,千秀也進來了,她向藤原福了福身,見到重傷的貪狼,忍不住笑了笑。
貪狼閉目養神,沒向藤原請安,更不屑理千秀。文天素墜崖,未必就不是藤原的意思,而他的生死,在藤原眼裡,也不過是一隻蝼蟻。
如今千秀和破軍勾搭上了也好,至少日後在栽贓他時,他有反駁的機會。貪狼道:“大人,先前因欲攔截破軍擄走李承瑜而受重傷,我這些時日怕是不能留在您身邊聽侯差遣了。”
“嗯,你去吧。”
貪狼踉踉跄跄出去。
他剛繞過屏風邁出門檻,忽而聽見裡頭一聲鞭響,随即傳來千秀重重的悶哼之聲。
緊接着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鞭子的聲音抽在人身再落到石磚鋪就的地面,在空堂裡清晰無比。
打的人沒問一句原由,挨打的人也沒有任何怨言。
千秀吃準藤原不會殺她。是啊,她是藤原留在身邊的唯一女子,為所欲為,藤原從來都讓着她。
至于說藤原知不知道他擄走了他母親,這些都不重要了。
天下要亂了,藤原想入主中原的幻想,怕是在這陰差陽錯中又要成為夢幻泡影。
即便千秀沒有除掉文天素和李珺珵,藤原就真的能等到他們鬥到魚死網破的那一天嗎?
貪狼受了很重的傷,走到一片荒涼之處,靠着大樹席地而坐。
文天素真的死了麼?
除了文天素,還有誰能除盡他體内将近十年的陳毒?
難道他再無想起舊事的希望了嗎?
他真的是楚家之後嗎?
太多疑問,稍稍一想,腦袋便疼痛難忍。
這世上,竟無一個他可以相信的人。不行,他要去找文天素。他掙紮着起身,向竹溪山中走去。
眼看天下又将起一場浩劫,白玉箫知道這是趙雨晴的傑作。隻有他知道,發動兵變的,并不是沈憶,而是趙雨晴。且金州城之中,目前也無十萬兵馬。
白玉箫來到縣衙,見柳思穎被系在石柱之上,面色蒼白。
他縱身一躍便飛到柳思穎面前。
柳思穎嘴唇幹裂,幾乎虛脫。可她不知哪裡來的一股韌勁,一直強撐着。
她知道白玉箫是李承珉的人,冷聲道:“如果你這個時候想殺我,簡直是卑鄙小人所為。”
白玉箫淡淡道:“說得好像你是正人君子一樣。”
在堂上看到四處無人,白玉箫露出嚴肅的神情問道:“他們人呢?”
“你是找我麼?”阿文推着陳敬之從裡頭出來。
這幾日白玉箫這幾日已聽聞竹溪并未被攻下,聽說是有人指點。
李靈珠從屋内出來,一見到白玉箫,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白大哥,求求你,救救我哥和素姐姐。”
其實白玉箫一直在暗中打探破軍的行蹤,奈何跟丢了,并未找到李承瑜的下落。
而這麼多天,趙雨晴将他支開,斷絕他一應消息往來,他并不知道李珺珵墜崖的事。
白玉箫心頭一震:“你說什麼?”
“就在十日前,李珺珵和文天素了天王崖,哈哈哈。”一旁柱子上的柳思穎說着便狂笑起來。
“什麼,天王崖?”白玉箫驚訝已極。
陳敬之并未與此人打交道,但聽說他很守承諾,陳敬之道:“我多番從天素的口中聽聞義士的姓名,可惜,如今見到義士,天素卻生死未蔔。”
白玉蕭見此人穿着一身米色衣衫,綢緞質地,上繡着淡綠的竹子。必然是為清貴之主。細看他眉目極其幹淨,看上去不到二十歲。
他細想為何這些時日趙雨晴将他調開,再回來時便是兵燹火劫,而一路聽到竹溪禦敵的主帥是位天才少年,一品上将軍的兒子,年且十八,便拜了二品雲麾将軍,大概就是眼前這位了。
作為武者,他羨慕的是關聖之勇武忠義,但對這種能運籌于帷幄的才子,内心是無比崇拜的。
他遞給他一張金州城的布防:“這個你也許用得上。”
素來淡然的陳敬之眼前一亮,他的人一直沒能入得了金州城,是以對金州城内的消息一無所知。每次阿武出去打聽,都是受傷回來,眼下人還在屋内躺着。之後寄往長安的飛書又被阻斷,根本聯系不上柳文暄和江皓辰。
這幾日,他能做的,隻是防禦,根本無法主動出擊。
如今得到這張布防圖,他便有的放矢了。
破金州,隻在旦夕之間,金州城一破,誰再攔得住明日回長安?
陳敬之向他深揖。
白玉箫亦向他還一揖。他道:“天王崖那一帶我比較熟悉,或許幫得上忙。”
“那便有勞義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