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及時飛上來,程子弢體力略微不支。
喬卓然見狀,知他強忍着,便道:“咱們先去吃飯吧。”
說着手往程子弢肩上一搭,便往帳篷方向走去。
白玉箫與靈珠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再去觀察下這裡的毒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靈珠有些擔心:“大哥哥,你跟我們一起吃飯吧。”
白玉箫心底有一絲猶豫,隻道:“我先看看這裡的情況,你先回去吧。
小雨過來拉了靈珠:“憑他一人之力終究有限,今日估摸是白公子擔心你才先上來,我們回去準備草藥,别給他們拖後腿。”
靈珠依依不舍,腳步還是走得斬釘截鐵。
喬卓然才回到營帳,回頭見白玉箫又跳了下去。
山谷幽幽,風聲撞過之處窾坎鞺鞳。谷底被籠罩在黑暗之中。
谷底的人,亦與他們一樣,在尋找上去的路。
十日前,天素在重傷之際被炸開的石頭打落懸崖,那半塊山崖向她砸來,體力不支的她意識渙散。在空中無所依憑往下墜落,和許多次夢境一樣。
心由慌亂到窒息,想要努力睜開眼時,赫然巨石向自己砸來,在九死一生之際,飛來一抹白影,在她失去意識之前将她攬住。
她隻記得周身一暖,接着是一聲悶哼,有暖流滴落在她臉上。
不知墜落多久,溽熱的液體從她額頭滑落臉頰,她從昏迷中醒來時,隻見他嘴角的血和染紅的衣衫。
他抱着她避開了巨石,還是被未躲開的石頭砸傷,人已經昏迷過去,饒是如此,他還是緊緊護着她,将她整個護在懷裡。
半塊山體,在下落之時無接力之處,能躲過巨石,已然是死裡逃生。
在即将墜落谷底之時,她甩出袖中的绫帶,纏住一塊突出的岩壁,這才沒有摔得粉身碎骨。
巨大沖擊力之下,绫帶被割裂,若非她掙命借力落下來,此時二人早已粉身碎骨。
也是這麼一下用力,她五髒似乎都裂開,口中的血一股股湧出。
可不知怎的,她一直撐着,一直守着李珺珵,不願意倒下。
谷底的寒氣和體内的毒讓她身體變得越發虛弱。山石溝壑間全是毒泥毒液。她用身上僅剩的銀針封住了李珺珵的經脈。
李珺珵傷得很重,肋骨斷了幾根。她給李珺珵把了脈,李珺珵的脈象很虛弱。
他總是為她受傷,怪不得承瑜都不喜歡她。
幸而,他們從上面丢下來食物和藥材,她才得以生存。
落下時她的腳站在毒泥之中,腳和小腿都在腐爛。小雨丢下來的藥竟然絲毫不能壓制毒瘴的蔓延。
空氣中滿是惡臭,她已分不清這惡臭是來自谷底,還是自己小腿上的腐爛。
她唯一能做的,是利用僅有的藥材,醫治好李珺珵,确定他萬無一失。
這幾日,她忽然想到一點,千秀讓她反反複複中毒的目的,是不是要将她弄成毒人?
古書上關于“毒人”的記載,她在不同的藥書上看到過幾回。但關于煉制毒人的方法的記載卻大同小異:需要人的身體嘗試一千種毒藥,再嘗試一千種解藥,将人練成毒人,也稱作活死人。
毒人一旦練成,全身上下都是毒,血液變成黑色,觸摸過的花草會被毒死,觸碰了人或者動物,人和動物将會中毒。
毒人亦被稱作“鬼”,是因為一旦成為毒人,身體的肌膚便不能見太陽,一見太陽便會融化腐爛。
毒人唯一的好處,是一旦練成,百毒不侵。因為毒人便是行走的劇毒。
還有一點證明她的猜測,她的血液已經變成黑色的了。
眼下,她在毒氣中待了許久,除了頭暈乏力,竟撐了這麼久。或許這泥裡頭的毒已經奈何不了她的身體了。
人生在世,此間種種,福兮禍兮?
無論如何,她要保住李珺珵沒事。至于毒人之術有無解藥,得上去了再說。
撿了一些從懸崖上落下的枯枝,又整理了小雨丢下來的藥材。她将藥粉在石頭上搗碎,怕自己的身體已有毒,她戴着銀絲手套。
等藥起效果後,她需及時封住李珺珵的經脈,一方面保證藥效,另一方面控制毒氣進入他體内。
一日間,好機會給他用藥,她分量用得十分仔細,确保每一分藥材都發揮最佳的效用。
給李珺珵把完脈,她将李珺珵擁在懷裡。時間仿佛凝滞,天素心頭一絲抽痛。
每當想到他的身體那般虛弱,還是奮不顧身跳崖。她不敢想,若是哪一天她沒能撐過來,他該怎麼辦?
她緊緊擁着他,企圖從他身體的溫度中汲取一絲活下去的力量。
她撫摸着他的眉毛、眼睑、臉頰,心頭哀痛萬分,李珺珵本就中了許多毒,他的毒需要時日才能解盡,如今一耽擱,加上外傷,失血過多,情況十分不好。
天素攬着李珺珵,亦希望自己能給他溫暖。她心頭被疼痛占據,眼眶酸脹,珍珠似的淚水滾落滴在李珺珵臉上。
又擔心自己的眼淚也有毒,忙拿帕子給他擦掉。可一想這帕子她随身帶着,怕是也有毒,竟一時手足無措,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珵哥哥……”
細細的嗚咽之聲從她喉間發出來。作為醫者,她此時竟也無能為力。基本的藥材不足以解谷底的毒瘴,她隻能用銀針控制他的經脈,給他養内傷争取時間。
“珵哥哥……”
第十天了,天素就是這樣每天喊着他的名字度過。懷中人的溫度是她唯一的希望。
谷底除了惡臭,也很冷,像地獄一樣。若非是靠着撿來的一些斷柴枯枝生的火堆,他們怕也是會凍死。
絕望之中,是他用生命給了她希望。她将人靜靜擁在懷裡,嗚咽道:“你一定不能有事。”
眼下李珺珵體内的藥力起了些作用,他的面色恢複了許多。
她再給他試探了脈息,将人放在岩石之上,在他周圍又灑了藥粉驅蟲,給李珺珵蓋好她的外衫,她才松開他起身。
馬上太陽要落山,她需要生火,谷底有些地方極其潮濕,都是毒液。
這幾日她走動查看了谷底各處的情況,但因身體虛弱,其實也沒走多遠。這處懸崖絕壁其實是一處地裂,并不是尋常的斷崖。
竹溪山雖高,此地的懸崖卻延伸到地層以下。
她墜落的地方都是爛泥。她往兩頭找,都是越走越深,仿佛走到地底下。
山谷有很多孔竅,因受傷,她不曾走遠。
斷裂的巨大石塊橫亘在懸崖上的峽谷處,卡得正好,沒能砸下來。
她擡頭看着巨石夾在兩壁懸崖之間,遠處的天,被割裂成細細一條縫隙。即便身手好時,她也不一定能飛上去。
今日,她換了一個方向。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發現幽暗處有一抹熒光,走近細看,竟是一株花,能發光的花朵。這花形似蘭花,是她從未見過的品種。花色金黃,葉瓣如荷,幽香撲鼻。
在這樣的萬丈懸崖下,還有這樣遺世獨立的花草。頓時讓絕望的她心頭微微有些明朗。
天素仔細觀察這株花,又循着濕潤花莖的水源看去,那水從岩石上滴下,沒有明水,隻是滲着岩石濕透順流而已。天素向前走幾步用手接住那岩石上正要滴下來的一滴水,嘗了嘗,無毒,又用手心接了好幾滴喝下,泉水清冽可口,令人神清氣爽。
下來這麼多天,也接了很多岩壁上的水,卻都無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