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瑜想到這些,心頭有些怅然。他看着蕭風那張幾乎不能稱為臉的臉,并未問他往事。不是誰都可以雲淡風輕地将往事宣之于口的。
蕭風起先想殺掉他的,對于皇室,他的骨子裡藏着從祖輩傳下來的恨意。可想到素姑娘或許還在到處找他,他便打消了這念頭。
聽說,當年的太宗皇帝,也算得一代明君了,至于為何會出現冤案,或許與如今仍飛揚跋扈的陳晉不無幹系。
竹溪縣城的街道,大雪足足漫到膝蓋上。山洞之中,木棚子裡,到處都是流民。臨時搭建的草棚子裡頭擠滿了人,他們目光呆滞,失去了光澤。懷中小兒在哭泣,身邊的孩童餓得前胸貼後背,一個個皆帶着病色,呆若木雞。
成年人去山中竹林,刨開數尺深的雪,能勉強挖些冬筍充饑。老話說瑞雪兆豐年,眼下,許多年紀大的人,已撐不過這年尾。
金州城内,陳晉的兵馬數番未攻下金州城,士氣亦不振。
金州的大雪,與西疆的大雪不同,西疆的雪落在地上,厚厚的,卻很緊實,竹溪的雪松松軟軟,天一放晴,雪便會融成水,道路立即成了泥濘。
這些西疆回來鐵甲軍,唯一的優點,便是抗凍。
竹溪府衙,陳敬之手中握着木鳥,問恰才冒着風雪回來的阿武:“流民們安置得怎麼樣了?”
阿武在門口跺了跺腳,将身上的雪抖落,才進屋來,道:“後山裡挖了數十個窯洞,用木樁都固定了一番,鋪了稻草,安置了不少人。眼下他們唯一擔心的,是沒吃的,有些還在城内的,就是擔心領不到赈災的粥食,不願意去窯洞,這兩日凍死了不少年紀大的。好些年沒這麼冷了,公子,赈災的糧食已經發完,眼下軍中怕是要挨餓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古來如此。而今,貧窮得榨不出一滴油的竹溪縣官倉被掀得底朝天,也扣不出一粒米來。數日前陳敬之發了急遞到鄖陽、襄陽,奈何大雪封山,竹溪在群山之中,糧草辎重根本無法運進來。
吳竹山哭喪着臉,從戰事爆發以來,陳敬之幾乎料事如神,但卻料錯了一樣,鄖陽府的糧草沒運過來,襄陽的糧草更是杳無音訊。
他頭發都掉了一半,也除了拍手歎息,竟無任何辦法。
他很想開口教這位天才将軍再想想辦法,但他知道,陳敬之做的每一個決策,都是綜合多方事項考量的結果,眼下糧草運不進來,出去接應的人也沒回來,他總不能變戲法變出糧食。想到此,吳竹山又歎息了一回。
府衙的廳内,程若梅、程子弢、喬卓然幾個都看着坐在輪椅上的陳敬之。
陳敬之拿着扇子點了點自己的腿,示意自己還癱着呢。
程若梅近來被陳敬之指揮在前線帶兵打仗,他每設的一個局,皆能出奇制勝,竹溪縣能用的兵馬與陳敬之帶來的兵馬,加之改編的民兵和女兵,總數不超過二萬。陳晉手中有五萬黑甲軍,坐擁金州從剛剛從各地秋收上來的糧食,還有西邊從漢中運過來的糧草,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陰險狡詐的孫媳,以及暫時目标一緻的藤原。
陳晉可謂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
這一場大雪,對陳晉來說,他大可不戰而屈人之兵,隻不過之前,陳晉以為李珺珵墜崖是假,而後才知道,李珺珵是真的墜崖了。
幾方勢力的目标很明确,陳晉就是為了捉住李珺珵,沈堅則是想趁勢取長安。藤原呢,則是想看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陳敬之拿着扇子敲了敲腦袋,忽道:“要不,去金州城借點糧食回來?”
與虎謀皮,程若梅忍不住潑冷水。眼下陳晉不打過來都算是好的,還想主動去偷糧食。
準備要往懸崖邊送食物的靈珠和小雨過來,所有人看着她倆提的一籃子野雞肉,冒着芳香,忍不住吞口水。
小雨廚藝一向好,這幾日她除了出去救災,便是打野雞麻雀什麼的做成熟食往懸崖下丢去。
陳敬之勸道:“雨姑娘,外頭落這麼大的雪,懸崖那邊是去不得的,你何妨這樣想,若是李珺珵和天素真無礙,你兩個丢下去的食物也夠他們吃許久的了。”
從十月十四到十一月初六,二十來日,若是真的能撐住,之前那些食物确實能夠吃許久的了。
靈珠年紀尚小,這幾日越發餓瘦了,她也一直沒怎麼吃東西。
陳敬之見二人聽了勸,看着那食物,道:“不如就讓大夥加一加餐?”
這麼十幾隻麻雀和兩隻野雞哪裡夠衆人加餐,陳敬之立即命人送到軍中夥房裡,讓竈打頭煮成了湯,讓将士們分食了。
幽暗隐蔽的山谷之中,兩個戴着面具的人來到一處山中别墅,兩人身影輕掠,入了别墅。
别墅之中機關林立,忽而一黑人出來,他的眼睛被布條蒙住,聽力卻極好,飛身便與二人打了起來。
破軍身法詭異,兩個蒙面之人雖是高手,卻奈何不了眼瞎的破軍。
須臾,破軍踩動了機關,整個别墅轟然爆炸,一面具人攬着另外一個迅速飛身開來,匆匆離去。
這兩人不是别人,卻是天素和李珺珵。
李珺珵在收到貪狼給的藥品裝備之後,讓天素在谷底休養了十日,待她恢複得差不多,他才帶着她上來。
他們之所以沒有回竹溪府衙,是擔心破壞了好容易停止的戰争局面。沒有完全的把握和陳晉硬碰硬,非是取勝之道。
他太知道陳晉這人的心思,他要死,一定會拉一個墊背的。
躲開爆炸,李珺珵帶着天素躲到一處山洞之中。
李珺珵道:“我們暗中跟了這黑奴三日,卻并未見到承瑜的下落。”
趙雨晴此人心機極其深,哪怕李承瑜和蕭風逃走了,她也未有太大的反應,并未向外告知二人失蹤,隻是暗中派人尋找那二人。
當破軍告訴趙雨晴有兩個蒙面人偷襲别墅之時,趙雨晴笑道:“外人并不知李承瑜已不在我手上,李珺珵若是活着,必然會找來的。我就不怕他不送上門。”
在另外一處山岚之中,李承瑜和蕭風關在木屋裡,亦不知外面的情況。他兩個,越發神思昏昏,食物中有毒,他們醒着不足兩個時辰,便昏睡過去。
天素道:“你确定敬之猜到我們還活着嗎?”
“以敬之的聰明,看到木鳥的時候,應該就會知道一切。”李珺珵知她身體虛弱得緊,隻道:“該休息了,不要再多想。我先去金州府探一探虛實,再回來。”
“一定要小心。”天素知自己身體需要将養,并未跟他一起出去。雖在谷底休養了十多日,她體内到底毒卻深入骨髓,哪怕李珺珵日日給她行針,沒有藥浴,到底治标不治本。上來三日,金州城全是黑甲軍,竹溪縣均是流民,她也連藥浴的機會都無。
她忽而想起那少年當初帶她住的那處茅屋,在深山之中,此時或許尚可歇腳。李珺珵整理了衣衫,正欲出去時,天素道:“我知道有一處茅屋可去,那茅屋剛好在竹溪和金州兩地中間。”
李珺珵便帶着天素過去。
還好,小屋還在。
天素入了屋内,李珺珵道:“不要出去,等我回來。”
茅屋很堅實,天素正欲給自己生火堆,忽聽得外頭有動靜。透過窗戶縫隙看過去,正是那叫做貪狼的少年。
天素正欲喊住他,卻見遠處風雪之中,一白影飄然落在樹頂,藤原……
她心口驟然一縮,眼下她身體狀況,再與藤原硬拼,這條命怕是撐不到李珺珵回來了。
貪狼推門進來,看見天素,正要問,天素作了噓聲的手勢。貪狼便知是藤原跟來了。
這裡是他最後一處單獨歇腳的地方,藤原還是找來了,不出意外,藤原待會兒定然要來查此處的。
該死……
貪狼低聲道:“這邊有個柴堆,可以躲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