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上方的山石摧摧雜雜垮塌下來,轟隆隆的爆破聲響震徹幽暗的墓穴。
穹頂之上鑲嵌的無數的月明珠夾雜着山石墜落,如一顆顆墜落的流星,跌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火光将山谷照得通亮,天素借力避開巨石,躲到崖壁凹陷之處,猛然将無名劍插入牆體。
她雖被李珺珵護得很好,還是被墜落的石塊擦傷。
好在,那無名劍鋒利無比,堅韌萬分。天素攬着李珺珵,李珺珵亦伸出手中的劍,要往崖壁上插,牆壁卻是紋絲不動。
他默默伸手,順着天素的手臂,握着劍柄,讓身體的重量從天素身上移開。
天素卻将他攬得更緊。
李珺珵看不見,也聽不見,他隻能感受到懷中的人十分緊張,也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味。那是他的女孩獨有的味道,令他靈魂安心的味道。
天素道:“你身體沒力氣,先歇息一會兒。”
李珺珵聽不到她的聲音,卻能感受到她脖頸處的震動,他才道:“眼下,我聽不見。”
方才那邊劇烈的爆炸之聲,必是傷了他聽覺。她需要快點找到出去口,給他治療。
天素朝漆黑的峽谷望去,伸手不見五指,遑論找到出去的方向。
整個山體都在發熱,須臾,赤色的液體從遠處孔竅之中流出,飛流而下,瀉入無間深淵。
這處墓穴,更像一座兵器庫,那流出來的,是金屬的溶液。
感受到巨大的熱氣,李珺珵道:“此處是陳晉的練兵窟,無數的金銀銅鐵礦聚集于此,方才我闖入那練兵的庫房,将所有器械全部毀掉。”
天素眼含熱淚。李珺珵的衣衫幾乎被燒光,身上灼傷極其嚴重,她救他時,他正站在火中央,不知他的腳傷成什麼樣了。
李珺珵似乎感受到他的擔心,安慰道:“我并未在那裡困多久,本來要逃出來的,未防備暗處的機關,剛剛被鐵鍊縛住,你就來了。
天素知他是在安慰自己,李珺珵毀那處兵器庫,必然是從第一聲爆破之聲開始,便被困住。
陳晉想将李珺珵困死在裡頭,卻沒料到李珺珵能毀了他畢生的心血。
而要做到這些,幾乎是将自己的命抵進去。
天素默默流淚,啜泣道:“你就不怕留我一個人在世上太孤獨了麼?”
李珺珵聽不到她的聲音,卻能感受到她脖頸之處的的震動。感受到她在啜泣。
平日裡,他們隻需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可惜眼下,他看不見了。
毀兵器庫時,未防備暗道中的毒氣,要防備時已看不見了。
他道:“我不會有事的。”
天素埋頭在他脖頸間,他身上隻有血味,她不敢用力。
而李珺珵,微微垂頭,在她額頭上輕輕蹭了蹭,又低聲道:“我不會有事的,你也不能有事。”
遠處溶液的火光将崖壁燒得通紅。
天素發現,此處地形與天王崖那處地形一般無二,連岩石的卷曲也極為相似。
在天王崖的谷底,中間亦是一個葫蘆肚子狀的空間。此處是金州,天王崖金州之南。或許,能找到與那處峽谷相通之處。
她南向而望,火光盡頭,是沉沉的漆黑。
天素腳踢牆面,抱着李珺珵向黑暗深處飛去。李珺珵手中握着夜明珠為她照亮前行的路。
可惜,前面是一堵山崖,什麼也沒有。
遠處的山石垮塌震落的灰塵撲過來,墜落的金殿估摸着已經跌入深淵之底了。
前方無路可走。
她有些失望,此地,難道要成為他們的埋骨之所了嗎?
不,她還沒見到貪狼,還沒問問貪狼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無論如何,她要親自問一問才行。
熱浪滾燙的暗穴,除了金屬溶液流出來的洞穴,便再無其他的洞穴。
視覺和聽覺受阻的李珺珵,身體的感受卻變得敏感起來,他道:“此處有冷風吹過來,逆着冷風而行,或許能找到風口。往那個方向看看。”
他指了一個方向,天素帶着李珺珵往他所指的方向飛去。
中途,李珺珵轉換了好幾個方向。
頭頂是不是有碎石墜落,天素均輕巧避過。在黑暗中尋找了半個時辰,她果然看到一個洞口。絕處逢生的喜悅無以言表,她帶着李珺珵落在洞口。
無論如何,有個站立之處總是好的。
天素将李珺珵放下,将他腳上的傷清理了,稍稍塗了藥粉,再撕了衣衫将他的雙腳包上。
他的雙腳燒傷得十分嚴重,外層肌膚幾乎都融化。
他身上,臉上,盡是燒傷。
天素給他上了藥,心頭卻是無盡的後怕。
“都怪我,不該和陳晉戀戰,讓你傷重至此。”天素真的害怕了,眼淚簌簌而下。
滾燙的淚滴落在李珺珵手上,他擡手起來,觸到她頭發,順手挪向她臉頰。
天素給他行針排毒,又給他眼睛處上了藥,包紮完他身上所有的傷口,才在他手掌上寫:“我背你出去。”
李珺珵搖頭,道:“我還能走。”
他何嘗不知,天素雖休息了一晚,不足以令她恢複如常,眼下又帶着他,耗盡心力,何嘗不是在點燈熬油。
他道:“你若出事,我也不會苟活。”
微微寒風從深幽的洞穴之中吹來,與深谷之中的熱浪混雜,飄渺之間,将撲騰的灰塵氣息送入鼻腔。
天素聽了李珺珵此話,心頭蓦然一悸,她将夜明珠放在李珺珵手上,在他手掌上寫:“隻要你沒事,我也不會有事。”
她竭力讓自己恢複平靜。無論如何,她要撐住。
黑色的血從她嘴角滑落。她在扶起李珺珵時,順手擦去嘴角的黑血。
在黑暗的洞穴之中,李珺珵給她指路,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老天垂憐,她漸漸感受到外間的寒意。
走了許久,天素也快撐不住,李珺珵明顯感受到她走得吃力,反而放下手扶着她。
天素拍了拍他手臂,示意她還可以撐住。
之前分别的那八年,她也走過江南塞北,每當她失去走下去的希望,便想到他。
李珺珵卻還是扶着她,示意往走。
一珠微弱的明光照亮的黑暗,寒意越來越濃,風也越來越大,繞過數個彎道,終于看到一絲絲微光。再繞過一道石筍,眼前豁然一亮。
在天素還未來得及向李珺珵說前方的洞口時,她看到洞口處的一個人……
那人漆黑如炭,是破軍。
李珺珵正欲問,天素捂住他。
她細細一看,那破軍似乎受傷了。
天素知道這人身手極其厲害,即便她未受傷,也未必是這人的對手,眼下她和李珺珵都撐不住,如何能逃過這人魔掌。
她在李珺珵手上寫下破軍二字。
李珺珵拿着她的手,在她耳畔低聲道:“沒事,有我在。”
在黑暗的洞穴之中走了這麼久,他已适應看不見的狀态,可惜聽覺受損嚴重,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
天素知李珺珵亦身中劇毒,眼下不宜動手,還是能避則避。
她還未後退,對面一個石頭震落,那破軍已睜開眼,直直地看着他倆。
她刺瞎了破軍的雙眼,卻能被人治好,可見除陳晉之外,他身邊的那位趙雨晴也非等閑之輩。
破軍看着天素,悠悠然起身,懶懶踱步向天素走來。那貪婪的目光,像是在審視志在必得的獵物。
天素的手一緊,李珺珵感受到天素的緊張,知道那人必然是來了。
他手握引雲。在破軍距離天素三步之遠時,忽而外頭幾頭大狼撲向破軍。
破軍雖有蠻力,奈何破軍狂亂揮舞手中的劍,胡亂斬殺。
“大狼小心。”天素迅速扶着李珺珵飛身出去。
破軍砍殺了兩頭狼,飛身追出來。大狼飛身一躍,将破軍撞倒在地,另外一頭狼猛然撲上來,逮着破軍的手臂撕咬。
幾隻餓狼身體龐大,巨大的咬合力咬在破軍胳膊上,幾乎要撕掉一塊肉。
破軍舉着雙臂忍着疼痛,猛然将兩頭狼舉起,再猛地往地上一摔,那狼脊椎磕在石棱上,動彈了兩下,便斷氣了。
大狼亦被摔在地上,口亦不願松開。破軍再一摔,将大狼摔了數丈遠。
天素邊流淚邊逃離,隻是,她和李珺珵身體都無力,掙紮在雪地裡,怎麼走,好像也走不動。
重傷的大狼躺在雪地裡,向天哀哀嚎叫了一聲,似乎是在召喚同伴。
遠處,亦有狼嚎叫,像是在回應。
大雪紛飛,彌漫到天際的白,容不下人間一丁點亮色。
隻有哀戚,隻有悲咽。
頭狼在雪地裡望着遠處的人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大狼……”天素回首望去,看到那逐漸被白雪覆蓋的聲音,想救下它,可她自己尚不能自救。
大狼用力睜開眼看了看主人,還是無力地合上眼眸。
“大狼……”
撕心裂肺的叫喊之聲喚不回逝去的生命。在天素的生命裡,與人接觸的時光反而不及這群狼。
她跟着它們在山間奔跑,吹着笛子指引它們完成自己的命令。
父親偶爾埋怨她與狼群走得太近,不利于它們在山野之中生存。
可是,它們是母親當年留下的狼群。在她的記憶裡,頭狼換過一次,父親告訴她,狼群裡的頭狼向來是最有能力的狼居之,若是頭狼受傷,便會被别的狼取代位置。
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狼群時,是在七歲,父親帶着她來到雨霖嶺。
父親雖偶爾看望它們,卻幾乎不怎麼管它們,隻要它們不出山傷人,父親幾乎也不怎麼約束它們。
風雪裹挾着兩個羸弱的身影,天素嘴角流下來的黑血一滴滴落在雪地裡,融盡新鮮的雪花,将雪花染成半透明的黑色。
李珺珵什麼也聽不見,亦不知狼群死相得何其慘烈。
掙紮着前行的步伐,他腳上鮮血沁出來,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腳印。
不遠處,破軍已然将那幾頭狼殺盡,飛身向天素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