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素手中銀針猛然飛出,那被狼群撕咬得渾身是血的破軍絲毫不懼。
黑色的血從天素口鼻之中嗆出,李珺珵忙忙扶住她。
寒風迅疾掠過,須臾便遁入群山萬壑之間。被厚厚的雪覆蓋的山川曠野,沒了往日的蒼松遒勁,翠竹潇灑。隻有死氣沉沉的厚重,壓得人間喘不過氣來。
破軍道:“美人還是别掙紮了,我留你們一個全屍。”
天素手握無名之劍,隻要她還有一絲力氣,也要抗争到底。
霎時之間,一道白影飛出,将破軍攔住,是白玉箫。
還未待天素松口氣,迎面飛來兩個人,趙雨晴和吳一川。
趙雨晴身穿石榴裙,狐裘之内難掩珠光寶氣。吳一川眼尾一處眉釘,露出邪魅的笑意
吳一川道:“原來這便是名震天下的秦王殿下,好好的,怎麼就瞎了,可惜,可惜啊。”
“捉住那女的,可以和藤原好好談談條件,她可是藤原說最有希望成為活死人的一個,藤原也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這幾日到處找,怕是就要成了。”趙雨晴志得意滿。陳晉死,黃金歸她,眼下既然已知黃金在何處,便要考慮其他的了。
“怎麼了?”李珺珵見天素停下來。
天素憤怒非常,李珺珵的傷十分嚴重,她還來攔她的路。
吳一川飛身上前,劍刺過來,天素推開李珺珵,手持無名,嘭……
吳一川手中的劍斷作兩截,天素手一回,将他一條手臂削去……
真真削鐵如泥……
趙雨晴吓得渾身戰栗,吳一川忙不疊拿着斷臂,扶着趙雨晴道:“快走……”
而天素,方才那一招所用的力氣,足以要她的命。她搖搖欲墜,轟然昏倒,李珺珵下意識伸手将她扶住。
他手探到她嘴角,盡是粘稠的液體。
李珺珵扶着天素,顫顫巍巍站在莽莽雪地之中,渾然無措,他道:“撐住。”
然而他此時,眼瞎,耳聾,竟然什麼也做不了。
大雪落了十多天,要将煙火人間都落盡傷痕累累的往事裡,然後再重蹈覆轍,将他們困死在冰天雪地。
無盡的絕望将人間的生路逼退殆盡。天地之間,沒有一點顔色。隻有冥冥朦朦的蒼白,和混混沌沌的黑暗。
雪地之中,李珺珵抱起天素,卻不知何去何從。
白玉箫和破軍厮殺得十分激烈。
“天兒……”
昏迷的天素聽見他的聲音,知他什麼也聽不見,她用力擡起手,捂着他的臉,微弱的氣息落在他臉頰:“我沒事……”
風雪漫漫,吹動他褴褛的衣衫。
一抹闌珊的人影,就要被風雪覆滅在這群山萬壑之間。
白玉箫見李珺珵愣住,喊了兩聲,李珺珵毫無反應。他看李珺珵的情狀,知他受了重傷。
破軍像瘋狗一樣死咬着他不放,他根本脫不開身。
忽而從遠處奔來一隻大灰狼,狗叫了兩聲。
是灰狼。
天素掙紮着甩出手中的绫帶,示意灰狼咬住,向灰狼叮囑道:“去大路上找到人。”她又掙紮着将另一端系在李珺珵胳膊上。
她在他胸膛上寫下,走……
她無力地靠在李珺珵懷中。
寒風飒飒,白雪吹得漫天憔悴。濃得化不開的雪淹沒了伶仃的人影,把天地間的繁蕪都吹得頹廢。一處縫隙中的寒風嗚咽而過,像是要帶走世上難舍難分的靈魂。
李珺珵抱着天素,跟着灰狼走向官道。
官道上流屣的人群看見那肩背齊腰高的大灰狼,都吓得躲閃開來。
但凡有人靠近,灰狼便汪一聲。
這汪聲,還是小雨教的。
天素微微閉着眼,腦中緊崩的弦始終不肯松懈。沒想到走到窮途末路之時,這狼救了她。
想起去年它飛到懸崖之下救小狼,又因小狼救了李珺珵,這難道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可惜,她養的那群狼,頭狼被破軍殺了。
那是母親養的狼,父親也喂過它們。
她與舊事之間的牽扯本來就少得可憐,而那些人偏偏要找上來,将她逼上絕路。
腳下踩的雪變成了泥濘,李珺珵聽不見人聲,但他知道走到官道上來了。
灰狼牽着李珺珵,跟着人群慢慢往前。
因狼體型巨大,太過吓人,官道上的人群不敢搶行,後頭趕來的人擠擠雜雜議論紛紛。
昏迷的天素一直在撐着,聽見嘈雜之聲,強撐着醒來。朦胧中,她看到遠處騎馬的人影,是程若梅。
她想喊,奈何已沒有力氣。
李珺珵感受到懷中的人在掙紮,天素在他身上寫若梅在後邊。
時天已擦黑,方從竹溪趕回金州的程若梅騎馬呼嘯而來,見人群都聚攏,進行放慢,以為出了什麼事,停下來,才發現是遍體鱗傷的李珺珵和奄奄一息的天素。
他二人頭發上和身上已落滿了雪,而李珺珵的雙腳,留在地上的腳印,都是血印。
寒氣将血印凝固在那裡,像是穿心的箭,要将所有的夢踏碎。
程若梅飛身下馬,上前揖手,李珺珵卻毫無反應。
狼狗大聲叫喊,吵醒閉着眼的天素。天素對狼微微颔首,灰狼便停止了叫喊,卸下戒備之心。
李珺珵得救,天素撐着的最後一口氣,終到極限。
“天兒……”沒得到任何回應……
他唯一的感受,是懷中的人正在冷卻。他一遍又一遍在想,他到底能做什麼。
手臂上的绫帶沒再扯着他往前走,他心頭竟慌亂起來。
程若梅一把抓住李珺珵的手臂,吹了口哨,讓人趕馬車過來。
灰狼在一旁狗叫,程若梅冷冷瞪它一眼,它叫得越發厲害。
“旺财……”遠處飛馳而來的馬車喊住狂吠的狗。
是從竹溪過來的小雨和靈珠,程若梅便是來接她們的。
小雨看見蒙着眼的李珺珵和臉色泛白嘴唇烏青的天素時,眼淚奪眶而出。
“七公主,你哥哥和我姐姐。”
馬車裡的靈珠鑽出腦袋,一看,還未高興,就要大哭。
馬車飛奔靠近,車上的兩人顧不得雪地上的泥濘,靈珠跳下來抱住李珺珵。
灰狼拼命往小雨身上跳。
程若梅道:“快扶殿下和天素上車救治。”
靈珠喊了幾聲,李珺珵的胳臂被她搡得生痛,隻道:“我聽不見了……”
幾個人一陣沉默。
靈珠在他胳膊上寫:“我是靈珠。”
李珺珵微微點頭,道:“天兒受了十分重的傷,需要及時行針排毒。”
靈珠扶着李珺珵上馬車,才發現李珺珵破碎的衣衫之下,渾身都被包紮過。
回到一片狼藉的金州城,天已漆黑。
金州臨時搭建了許多帳篷,整個城池盡毀,到處都是營帳。
哀鴻遍野,滿目瘡痍。殘壁斷垣之間,移動着畏畏縮縮的身影。
陳敬之趕來接李珺珵時,見李珺珵受傷如此,心頭說不出的酸楚。
從十月十四,到冬月初九……
幾人默默對李珺珵行了一個大禮。
陳敬之本住在帳篷裡,眼下李珺珵和天素傷成這樣,程若梅立即去找了郊外一處寬敞的的民宅,衆人均安置過來。
小雨和陳敬之連忙整理藥材,陳敬之本說給李珺珵醫治,李珺珵要先給天素行針藥浴。
在金州城中負責清理廢墟救治傷患的程子弢和喬卓然趕回來,還沒見到李珺珵,李珺珵已入内了。
雖然眼瞎,天素身上的穴位他卻十分清楚。
三大五粗的程子弢正要問秦王眼睛看不見如何給文天素行針,陳敬之冷冷掃了他一眼。
他轉而道:“哦,我是要說,餘清歡帶着張強和秦楠還在搜救,我吃點東西就去換他們
小雨整理完給李珺珵的藥材,便給灰狼煮了一碗稀飯。
灰狼胃口極好,将稀粥喝得一點不剩。
風雪越落越大,小雨矮下身,撫摸着灰狼的頭,問它:“聽說是你救了姐姐。”
灰狼汪了兩聲。
小雨忍不住抱着灰狼,竟沒出息地哭了起來。
喬卓然舉傘過來遮住她,她擡頭見是喬卓然,隻道:“多謝。”
程子弢急急忙忙吃了兩碗粥,要去城中廢墟搜救人,小雨道:“将旺柴帶上吧。”
程子弢從未見這麼巨大的狼,雖骨瘦如柴,卻似乎帶着殺氣,吓得渾身一哆嗦。他憨憨一笑道:“我們已經找了許多獵戶家的狗過來幫忙搜集。
喬卓然也道:“狼雖忠心,奈何一生隻認一個主人,除了主人的命令,它誰也不聽的。”
小雨便作罷,向灰狼道:“那我再教教你吧。”
小屋燈火通亮,直到半夜,李珺珵才停下來,将天素身上的藥渣擦淨,給她換了身幹淨的衣衫,将她掖好被子。
他從屋内摸索着出去,一向冷靜的陳敬之已急出一身汗,見李珺珵出來,終于松了一口氣。
還未及他這口氣出到底,李珺珵轟然一倒,一口黑血嗆在地,整個小屋頓時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