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你無非是想将我制成毒人,可你也知道,若是我不用你的毒藥控制體内的毒,我這條命便就此了結。作為醫者,不能解開這些毒,是我的無能。可你若是想以此威脅我,你還太天真了。”天素面色蒼白,嘴唇上沒有一點血色。她根本站不穩,卻拒絕阿文扶她。
“哎哎,我可不是威脅你,我是真不想你死,你覺得我機關算盡,怎麼不想想,我是喜歡你呢?”藤原眼中閃過一抹呷昵之色。
陳敬之冷聲道:“天素,别跟這厮廢話了,讓阿武結果了這倆厮,你和秦王殿下的毒,我們慢慢找解藥,定然會解開的。”
秦王體内的劇毒,根本給不了他們那麼多功夫去配解藥。
藤原打着扇子,道:“我還未考慮文天素的條件,你倒先拒絕,如果我告訴你,你們的八皇子腳底被鏽鐵釘穿,蕭風整個臁骨碎裂,你還敢說,你能救活他們嗎?”
“用兵之計,攻心為上。”天素冷聲道,“藤原,你無非就是想看看你的練的毒人最後到底成為什麼樣的一個結果。而我,因為從小嘗過許多藥材,體内有藥的底子,加之你用的這些毒藥和我用于克制毒藥的解藥,可以說,我是世上最有可能成為毒人的人。你多次的毒藥能救活我,說明你也在一步一步接近成功,以你做什麼便咬死的性子,必然也是不想看到你練了這麼久的毒人這般快便早夭的吧。”
藤原搖頭:“你永遠要把我的用心想得如此險惡,卻不肯承認,我所作所為,當真是為了你。”
“所以,我提出的這幾個條件,你還猶豫如此之久?”
“哦,我隻是不太習慣别人以淩駕的姿态與我談條件。”藤原微微搖着扇子。
天素微微垂眸,把着門的手已然無力氣。
藤原見她站不穩,知她是個魚死網破的性子,且為了李珺珵,再度爆發将他殺了也不是不可能。且他聽趙雨晴說,文天素手中有一把鋒利無比的無名劍,削鐵如泥,吳一川的胳膊便是被那劍砍斷的。他道:“李靈珠在趙雨晴手中,你砍了她男人的手臂,她要你親自去一趟,我是擔心她來威脅你,才先來一步保護你,你倒好,讓我如此為難。”
他施施然的态度,可不像是有丁點為難的樣子。
夜半子時,雪又重,天素身體已無太多知覺,就剩一口氣吊着。
藤原怕她一口氣不來便嗚呼哀哉了,他這麼久花的功夫便功虧一篑,故意調笑道:“雖然呢,我十分為難,奈何我太過在意你,怎麼說,你也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女子,我定然不會薄待了你。”
陳敬之冷冷看着藤原,示意阿武上。
被天素止住。
天素閉着眼,不管是李珺珵,還是承瑜靈珠幾個,她都不希望他們出事。是以,用她這半條殘命換他們,她覺得是劃算的買賣。
藤原從袖中拿出兩隻玉瓶道:“先把解藥吃了,這是李珺珵的解藥,三日之内,我将人弄過來,但是你,可不要食言哦。”
此時的藤原容顔多了幾分淩厲,一掃先前的飄逸,而是沉如山嶽。他在威脅天素。
良久,天素才開口道:“好。等我确定李珺珵毒解盡了,我就跟你走。”
藤原的神色忽然變得欣然,他有些不确定的驚喜,道:“你是真的願意跟我走嗎?”
陳敬之知道,她也救不了李珺珵了。她為李珺珵行針續命,也隻能稍稍延續,至于能延續多久,誰人都不知曉。
暗中潛伏的力量蠢蠢欲動,所有的壯志淩雲,都铩羽墜落。
一直有股看不見的力量,在他們背後,一步步将他們推向無盡的深淵。
藤原放下藥走後,一向淡然的陳敬之身體一頹。
隻見天素毫不猶豫吃了藤原留下的藥。他内心甚至有些恐懼。他自己轉了輪椅,問天素道:“你的身體還能撐多久?”
服了藥的天素倚靠在門邊,穩了穩自己的氣息。
她眸色暗淡,向陳敬之道:“藤原本來就是在玩一個死亡遊戲。我每次吃了解藥,身體内的毒便會更深一層,到最後,如果我僥幸還活着,我會成為一個行走的,釋放毒的毒物。”
陳敬之垂頭喪氣,淚從眼角滑下來。
“我先進去将這解藥弄出來。”天素顫顫巍巍,大概是藤原給的藥起了作用,她入屋内的步子稍微穩了一些。
陳敬之從腰間抽出那把扇子,徐徐打開,忽而憤怒一撕,将扇子扔在雪地裡……
這般不理智的舉動把一旁的阿文吓得渾身一哆嗦,想要勸,卻不知道如何勸。
大雪不止,外間馬蹄聲哒哒而來。
回來的是程子弢,他拿到一封飛書,遞給陳敬之道:“是文暄的飛書,讓我們防備南邊的人。”
陳敬之打開飛書細看,隻有幾個字:“防範鄧巽。”
他将字條卷做一團,又撚開,自顧自将輪椅推到燈盞旁,将紙條燒掉,順便将輪椅推入房内,問天素:“三日後如果藤原真将人送來,你真會跟他走?”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這一切的背後隐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嗎?”天素問,“藤原此人,來中原一趟,定然不會隻是為了扶持某位皇子奪得帝位這麼簡單。數番交手來看,他定然是參與了數方勢力,而李珺珵,不過是他想利用起來制衡的一枚棋子。”
天素看了眼阿文,阿文會意退下。
陳敬之眉頭一皺,天素很少有這般凝重的時候。
天素道:“我意外得知一個消息,藤原身邊的那個少年,或許是天朗……”
“什麼?”陳敬之亦萬分意外,他一直沒敢告訴天素,江皓辰查到天朗已經不在的消息。
大抵出來他欲言又止的話,她道:“你要知道,當年的楚天曦,也是‘死了’。”
意即,他們照樣可以僞造出一個楚天朗已死的消息。她道:“藤原手下的殺手,都在幼時被藥物所控制,失去了記憶。先前那少年也找我,希望我能給他救治。”
“你與他有接觸?”
天素微微點頭,她的臉上逐漸生出了些血色:“因為這一點,我也必須親自去查一番才行。”
陳敬之才想起,方才那少年與阿武打鬥時,沒用殺招。原來那少年與藤原也有嫌隙:“雖要查,未必就要以這種方式,藤原那厮性情詭異莫測,誰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什麼。”
“我們都陷入一張怎麼也遁不脫的網裡,這一路來,這樣的打打殺殺,生生死死,從未斷絕。而藤原這個人,在每次仿佛要塵埃落定之時,便出來了。”
陳敬之搖頭:“隻是你的身體被這般摧殘,豈非以後都要受他控制?”
天素閉着眼睛:“我們本就走上了一條九死一生的道路,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藤原的毒用藥極其奇特,且藥稀世罕見,想要尋得解藥,怕是隻能看天意了。”
“你想過李珺珵沒有,以他的性子,若是你出事,他未必撐得下去?”
天素鼻頭一紅,道:“他體内其實也在反反複複中毒,此次在那山窟之中,五髒六府受到極其嚴重的摧殘,之前的餘毒未除盡,我擔心,他或許會失憶?”
“失憶……”陳敬之驚訝萬分。
“藤原最是喜歡用藥物控制人,哪些人用什麼樣的藥物,他看似是漫不經心,實際是有的放矢。從一開始,我便用藥控制李珺珵體内的毒,在谷底時我讓他昏迷了十多天,便是擔心他體内的毒深入五髒六腑,隻是今日他為了救我,還是讓毒深入了。那些毒在他體内還會發酵,生成新的毒,刺激他的記憶。”天素歎了歎氣。
“你隻要記住一點,隻要你好的,李珺珵才不會有事。”他想了又想,道:“若是沒有把握赢藤原,最好不要身入險地。我們都不希望你再受任何傷害。”
“敬之,其實哪怕藤原有回天之力,但我還是告訴你一個事實,我的身體,撐不過這個冬天……”
陳敬之整個身子一直,扶着輪椅的手抓緊扶手,指節發白。
天素道:“所以,如果李珺珵此番醒來,或許真的會失憶,但有你在,我倒是放心的。”
“那你呢?即便是有藤原把你練成毒人,也熬不住嗎?”
天素有些惆怅:“五髒六腑均毀壞,體内的血也在逐漸壞死,毒人有一個前提是五髒六腑是正常的,藤原這個人便是知我已然快廢了,他狹隘的心底極其好勝,定然想搏一搏,才想着要帶我走。”
陳敬之自然是知道藤原說喜歡天素都是些屁話,那玩意兒,有心嗎?他雙手握成拳,渾身在顫栗。
天素道:“我盡力活着,眼下,金州即将出現的人,怕是不好對付,調兵遣将,這裡也就你和李珺珵,這天下,就靠你們了……”
陳敬之撇着嘴,眼角的淚連成線,從他向來含笑的瑞鳳眼流出,他聲音微微有些嘶啞:“在藤原那些人眼裡,天下不就是它們玩弄于股掌隻見的玩物嗎?”
天素搖頭:“你是在戰場上厮殺的過的人,經曆過戰争的殘酷,我也經曆過許多瘟疫,看到無數的人,你說,不管是你們當兵打仗,還是我治病救人,我們為的不都是讓這世間更美好一點麼?這條路走得很艱難,朝廷之上,利益勾連太深,甚至容不下清官廉吏,是皇帝昏聩嗎?不是。是百姓頑劣嗎?也不是。天下有一個英明睿智的皇帝,也有勤勞善良的百姓,可為何還是如此動蕩?”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人心欲求不平衡,再怎麼樣的太平盛世,都難裁汰那些渣滓。”
“其實,我們生在榮華富貴之中,很難直觀感受那些底層百姓的艱難疾苦。于我而言,有醫術,不擔心溫飽。但很多人并不是,譬如白玉箫,并非心狠手辣之屬,卻與趙雨晴之輩為伍,受人掣肘。說到底,我們并不知道他們到底經曆了什麼。而能走到今天,都是從無數死人堆裡爬出來,心境已非平素那般。而普通的黎民百姓,他們遭遇沉重賦稅、食不果腹、死亡……”
“天下死了無數的平頭百姓,史書上又有誰一一記載呢?”陳敬之搖頭無奈。
“是啊,我們想象中的天下,與眼前所見到的,實在差距太大。金州貧瘠之地,卻藏着一座金山,這是怎樣的手段,才能将如此金山聚集在這裡。我猜測,陳晉手中還有一步棋沒走。”
陳敬之眉頭一蹙。
天素道:“文暄從長安到這裡,要翻過太乙山,我懷疑,太乙山中怕是也沒這麼好過。”
陳敬之蓦然一顫,在金州難道就隻藏着黃金?
兩人話方落音,漆黑的夜火光一亮,緊接着是轟隆隆爆炸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