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紫竹苑前,一叢叢翠竹清雅至極。
細細的雨滴晶瑩剔透,在竹葉上欲滴未滴。
愣在原地半晌的楚天朗回過神來,從木函中取出那幅畫,心頭怔忡了許久。畫中人物穿着狐裘大氅,靜立在一株牡丹花旁,她額頭戴着抹額,頭上簪着雙鳳步搖,似是在欣賞那初開的牡丹。
而人物的顔色,竟然讓牡丹都黯然失色。
這人便是他的母親,他記憶中,了無幼時的記憶。聽當時救走他的管家說,他們在逃跑的路上淋了一場大雨,他當時發着高熱,不敢去找大夫。
後來收養他的爺爺說,他那時傷了根基,記不得兒時的事了,幸而,他天資很好。
一陣風來,雨滴從竹葉上滾落,飄入廊下。
齊來福湊過來瞅了一眼,再要細看,楚天朗眼神一掃,齊來福忙忙退開。
齊來福賊眉鼠眼地環顧了四下,方向看畫的楚天朗道:“當年的尚書夫人傾國傾城,聽說陛下亦有納為妃子之意,奈何尚書夫人和故尚書琴瑟和諧,共約百年之好,陛下便就此作罷。”
“聽說故皇後已驚為天人,皇帝還如此不知足?”楚天朗冷冷地,他臉上的紅霞還未消退。
齊來福久在淮王身邊,最是善于察言觀色,見楚天朗耳朵紅紅的,他心頭不免覺得好笑。看來不是淮王送給他的美姬不夠多,而是姿色實在不夠。但凡有個如明月公主那樣的人物,還拿不下楚天朗。
長安城也就一個令無數達官貴人折腰的明月公主,那七公主雖也是天人之姿,可惜已遭人玷污,如今,已不足以匹配這位朝廷新貴。
楚天朗擡頭見齊來福一副略微惋惜的表情,懶得理他,徑取了畫軸入内。
齊來福隔着窗外,看着裡頭的動靜,便悄悄退下。
他來到淮王處,禀告道:“殿下,那位楚天朗,似乎對明月公主,心思并不單純。”
李承琪擡頭睨了一眼齊來福,依舊喝茶:“他對明月公主的心思,傻子也看得出來。”
繼而,他輕輕哼笑:“不過楚天朗确實很小就十分喜歡明月,李承珉是她兄長,都能生那樣禽獸的想法,何況是沒有血親的人。楚天朗那小子也是近水樓台,小時候得了明月最多偏愛,而他自三歲便失去了母親,骨子裡對母性的渴望,怕是都寄托在明月身上了。”
“殿下,那他,真的是楚天朗?”
李承琪再度擡頭,眼神中有些殺意,齊來福目光卻十分平靜,似乎并不懼怕李承琪。
“好好盯着他,要完全取得他的信任,且要完全相信他。想成為天下的主人,單單憑着已有的力量是不夠的,如果這一層你參悟不了,你也不配留在我身邊了。”李承琪用杯蓋趕走瓷杯中浮起的茶葉,輕聲道:“這開春的新茶,倒底是比往年次了一些,年成不好,連茶葉都不如從前。取一罐給天朗拿過去吧,以後他的行動,無需跟我彙報,記住,他就是你的主子。”
“小的知道了。”齊來福取了一罐新茶,回了紫竹苑。
片時,婁一帆回來,告訴宮中李珺珵醒來的事,瘋瘋癫癫,又吐血昏迷過去。
李承琪的眸子暗了下來,婁一帆的神情十分嚴肅,到沒了先時的戲谑放誕。
藤原離開中原時,與他說過,李珺珵的心智異于常人,且對文天素有執念,若是控制不住他,李珺珵一旦醒來,怕是要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了。眼下,明月幾個将李珺珵守得如此之緊,他連下手的機會都沒有。
“備車,去喬府。”李承琪徑自取了鬥篷出去。
天下還落着蒙蒙細雨,枝頭的杏花還未好好開一場,便被這倒春寒消磨得七零八落。
李承琪這廂人才走,那廂吳王府的探子剛剛到府。
孔懷章和李承瑭下棋,見小厮進來,擡頭問:“宮裡情況如何了?”
“秦王殿下醒來了片刻,瘋瘋癫癫,又吐血昏迷。還掐傷了長公主的女兒。”小厮一五一十回禀。
李承瑭搖了搖頭:“李珺珵到底是少年心性,為了一個江湖女子,将這樣的天下拱手讓人。虧我之前還想,若是他此番能從金州回來,此後我好好跟着他混便罷了,如今,讓老五那個陰鸷狠辣的東□□大,你不知道,當年我看他虐殺李珺珵送給他的獅子狗,我就知道這貨不簡單,那麼可愛的一條狗,生生将狗的眼睛挖了。”
孔懷璋眸子平靜如水,隻專注于棋局,并不作聲。
李承瑭見孔懷璋不搭他的話,才意識到自己适才所言有些唐突,隻讓小厮退下。
二人一來一去,棋子落了滿盤,執黑的孔懷璋将李承琪殺得一片狼藉。
李承瑭道:“姐夫,你難道真沒有方法破解此局。”
近來,喬太傅不鳴則已,一出手就将老二老三打得永無翻身的機會。他身邊若不是孔懷璋指點,哪裡還能站到現在。
如孔懷璋所言,他現在是一枚棋子,一塊給老五上位的墊腳石,若是就此俯首,結局便是一個死。
孔懷璋冰冷的眸子擡起來看了眼李承瑭,淡淡道:“殿下若是真想破此局,就好好派人手找到江清宇。”
“江皓辰和你不是死對頭麼?你還想找到他做什麼?三司裡頭,本是你大理寺坐頭把交椅,那刺頭子江皓辰可容你半分說話的機會?如今我看他被老五的人捉去關起來,也是罪有應得。”李承瑭一肚子悶氣沒地方出。
“那殿下怎麼不想想,淮王殿下為何不直接殺了江清宇?而要将他關起來?”
李承瑭眸子微微一縮,緊接着眼珠子骨碌一轉,湊向孔懷璋,孔懷璋稍稍往後避開他湊過來的身子,似乎十分嫌棄。
李承瑭低聲道:“要不我們将那江清宇救出來?”
孔懷璋搖搖頭:“時機還未到。”
“怎麼,你也是想借老五的手,給這江清宇點顔色看看?”李承瑭一副看穿别人心思的模樣。
孔懷璋執黑,落在天元之上。
這樣霸道且粗莽的一招,實在不像是孔懷璋這種人的風格。好在李承瑭被他虐習慣了,他依舊将棋子落在右手邊的星位上。
孔懷璋道:“此時,淮王必定已先殿下一步得知李珺珵醒來的消息,李珺珵既然能醒來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眼下淮王或許已在尋求控制李珺珵之法了。”
他落了一枚子,打劫。
李承瑭欲投子認輸,孔懷璋從他手中取了白子,下在了另外一個位置,堪堪補救了另外一處即将被圍的棋,為自己赢得一口生存之氣。
李承瑭細細盯着棋盤,道:“即便這一片放棄,在這一邊還能尋得生機?可是這裡隻有一口氣,若是老五糾纏到底,跟咱同歸于盡,又當如何?”
“之所以現在不救江清宇,一則,眼下我們與淮王鬥是以卵擊石,殿下必然是動辄得咎。我們要做的,是阻止他控制秦王。”孔懷璋自顧自下着。
“整個皇宮都在他控制之下,我們如何阻止?”李承瑭最近也是被朝廷的風波吓破了膽,從前,他哪把孔懷璋放在眼裡,孔懷璋一類人,在他眼裡不過就是個故作清高。沒想到此番,倒确實憑着三寸舌頭,在朝廷中竟與喬太傅有分庭抗禮之勢。
不過,孔懷璋的行動是潤物細無聲的,和那十分冒進的江皓辰全然不同。朝廷甚至看不出來,孔懷璋在幫李承瑭出謀劃策參與奪嫡。
“那殿下應該知道,明月公主今日去了淮王府,看望楚天朗?”孔懷璋道。
“你真是,喜歡明月的那點心思,又藏不住?”李承瑭忍不住嘲笑他。
孔懷璋沒否認,隻道:“那殿下可知,楚天朗見了明月公主之後,是個什麼情形?”
“這我怎麼知道?”他順手從棋函中拿了一枚白子在頭發上撓了兩下,孔懷璋盯着他手頭發亮的白棋,李承瑭忙忙在衣衫上擦了兩下,陪笑道:“是幹淨的,是幹淨的。”
孔懷璋道:“殿下,楚天朗即将成為朝廷新貴,這是擺在眼前的事實,隻是那楚天朗年紀尚小,尚不足以獨當一面。至于他而今所處的情勢,也未必就無懈可擊。譬如,為何一出現,便是和淮王碰上了,且正是在江清宇為楚家翻案、淮王掌控天下大勢之後出現?殿下難道就沒想過,這一切太過巧合?”
“難不成,江皓辰是老五的人?”李承瑭試探一問。
孔懷璋眸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頃刻歸于平淡:“江清宇準備翻楚案,喬太傅恐波及自身,于是先發制人。此番金州之亂,有個陳晉作幌子,淮王也算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可他終究差了一招,沒能殺得了李珺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