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你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還冒充欽差?你找死啊你。”黑面皮的人手一揮,幾個小厮朝陳敬之沖過來。
陳敬之意識到,這群人想連他一道解決了,忙忙後退,他身手跟李珺珵天素他們比雖差了許多,跟這群人比,還算得一個高手。
陳敬之扶着那傷者在人群之中左躲右竄,竟沒一個揪住他。老百姓聽說是欽差大人,都有意護着他,雖不明着和那起人鬥,擋道下暗卡子他們也會一些的。何況那幾家本就橫行霸道慣了,也該有個人治治他們。
正巧崔林和另外幾個小厮擡着祭奠的東西過來,阿文阿武也跑過來,阿文喝道:“漳州知府馬上就要到了,你們真不怕王法的,就繼續鬧。”
阿武一面飛身起來,拿着繩索将那幾個店老闆一套,困豬似的拉在一起。
這幾個人,正是人們口中說的漳州八大美食的東家。
阿文過來禀告道:“公子。這幾個地皮差人偷了人家的錢囊,扣了人家的貨物,想将這一群人趕盡殺絕,再冒充人去取他們商行的銀子,一個小厮數日前就報了官,被打死了。另外一個被打得半死,今早我們去采買,正好遇到,聽他說了原委,阿武又去那家客棧查了被關押的家仆和銀子,一一對上。聽他們說那群人今日就要結果了他們少爺的性命,沒想到被大人碰見了。”
陳敬之身邊的幾個人到底是高手,黑面皮幾個人帶着的小厮雖都是練家子,跟他們真正練武的人比起來,都是些小兒科了。
須臾,左右舉着回避和肅靜的木牌過來,敲着鑼的人在前開道吆喝:“漳州知府到。”
漳州知府是個正四品,五十多歲,名作賈錫年,字存壽,是永甯六年的同進士出身,長得黑黑胖胖,圓腦袋,雙下巴快和身體連在一起。
這近一年來,賈錫年拜會過陳敬之幾次。陳敬之因是欽差,在賈知府眼裡,就是懸在自己頭上的一把刀,他表面上對陳敬之恭敬,心底裡卻是防着陳敬之奪權。若不是陳敬之春日開鑿了大梁山,夏日治水患解決了漳河的洪澇,後又命人逢山開路逢水架橋,不到一年,功績卓著。漳州下邊七個縣下半年的水稻用了陳敬之選育的稻種,收上來的糧食足足是往年的三倍。
糧食比往年多一點少一點,這都是看年成、看天道,但多出三倍這個事實,不得不叫人對陳敬之心生敬畏,漳州地方上誰還不把陳敬之菩薩似的供着,早早地有老百姓給他建了生祠。
十月初秋收時,賈錫年還去陳敬之的住處拜會過一次。陳敬之一不拿大,二不争功,這點上漳州知府不得不服。
他遠遠地掀起轎簾命人停轎,急忙忙地下了腳小碎步趨過來跪地道:“下官不知大人微服私訪,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
漳州知府是漳州的父母官,漳州下轄七個縣,放眼閩地,也算得是品階極大的官。衆人見賈知府都向陳敬之叩頭,方才看熱鬧的人才意識到這真的是欽差大臣,雜七雜八跪了一地。
陳敬之到底年輕,五十多歲的人給自己下跪,也隻得個禮性就罷了。但此時,他沒将人扶起,道道:“知府大人轄下,這漳州城内竟然能發生這樣的事,不知大人平日裡是如何當父母官的?”
這知府之前從沒向他下跪過,今日倒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給他跪。他之所以沒攔,也是尋思着必然是朝廷有所動靜,另外,他也需要在此地立些威風,而不是一味地做好事不留名。
這大半年來,李承琪沒對他再行貶斥,估摸着也是朝廷中柳文暄在抗衡。不過眼下看知府的架勢,若非是皇帝已不在李承琪的控制之中,要麼就是李珺珵了。
賈錫年一向是個善于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此番對他畢恭畢敬,竟有幾番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
朝廷的條例下行很慢,但一有個風吹草動,他們得到消息的速度比朝廷的八百裡加急都快。
陳敬之向賈錫年道:“我喝茶恰巧遇到這樁子事,阿文阿武這半日也都去查訪了,這年輕人很可能是被陷害的。”
那黑面皮的人朝知府使了個顔色,賈錫年擦了把汗,手有些抖。他向陳敬之下跪,不單單是因為朝廷的風向,也是希望陳敬之能夠雷厲風行一此,将這裡好好管一管,他這三年馬上就要到任,下一步就是去長安了,十幾年的從政經曆,漳州三年是最窩囊的三年。
陳敬之心頭已明白了八九分,笑道:“不過知府或許也不大清楚這案子的緣由,我看,不如借你府衙一用,本官索性将這案子審了。”
賈錫年點頭如搗蒜,額頭上的汗珠在肥肉的褶皺裡彙成一小股,順着肥膘凸起處滑下來。
真叫人沒眼看。
陳敬之稍稍擡手。
漳州知府忙将轎子讓出來,陳敬之也不客氣,一行人徑自到漳州府衙。
阿文阿武将年輕人的衣衫取回來給他穿傷,親自帶着年輕人過去。
看熱鬧的人也都烏泱泱彙集了一大片,跟着去漳州府衙看熱鬧。
陳敬之是正二品的欽差,來了此地,莫說他一個知府要拜會,就是嶺南這一帶各大都會的府尹來拜會他,他也是當得起的。
隻不過虎落平陽被犬欺,陳敬之自二月到嶺南,四處奔走,一直都沒停歇過,是一個隻幹實事的務實欽差。好在,李承琪也未曾過多打壓他。所以他這官,尚能不失其時地拿欽差的身份施行一些措施,比如開溝渠,架橋修路,開山等,但凡要用人用物的,隻要他開口,也沒受什麼阻擾。
下半年來,李承琪派在他身邊的暗樁明顯撤走了一些。他想過,即便他可以回長安,在長安局勢不穩的情況下回去,并不明智。
此番決定審理這商人的案子,倒是陳敬之第二回拿出官樣子來,也許這時不少人回過神來,陳敬之在這裡,才是最大的。
陳敬之衣衫都沒換,灰色的棉布單衫,坐在正堂之上,威嚴不減絲毫。
驚堂木一敲,左右肅靜,崔林已領着四五個小厮和十七八個衙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去那客棧将扣押的人員和貨物都取了回來。
阿武又将當夜盜竊的竊賊抓來,一應人證物證具在,不容狡辯。
堂下跪了三四十人,都是鼻青臉腫的,身上都挂了彩,看來這陣子,吃了不少苦。
賈錫年卻說:“大人,商人的話最不能信,生平就靠一張嘴到處哄人錢财。您看老百姓如何幸苦種糧食,豐年他們壓價收上去,欠年又高價賣出,說到底都是靠投機倒把坑蒙拐騙來牟取利益,是以他們說話,切不可信。”
陳敬之搖頭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本官方才在茶肆喝茶,将事情原委也聽了八九分,又在茶肆外看了半日的打鬥,那黑面皮的撕了人家的衣裳,要奪人的玉佩,這事卻是我親眼所見,容不得辯駁。”
黑面皮強辯道:“大人,冤枉啊大人,起先他住店時,并未帶那許多貨物,那些貨也是他們偷偷的運過來的,不知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要三更半夜運貨的?”
“那在本官說要給他付錢時,你準備向本官動手,又作何解釋啊?”陳敬之聲音冷冷。
那黑面皮目光遊離開來,無所适從。
年輕人傷得不輕,他的手還在顫抖,道:“我們之前在路上就遇到了剪徑的山賊,人和貨物被攔截,我們好容易才将貨物取了一半,偷偷拿回來,才有了他說的半夜運貨的事。可我的随從聽他們說話,才知他們和山賊是一夥的。戰戰兢兢隻得半路離開,哪知盤纏就被偷了。我想着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答應他們給雙倍的價錢。他們之所以願意放走一兩個人取錢,不也是知道我們這麼多貨物,必然是有合作的商行的。哪知他們待我的人去後,半路再度攔截,将人都各自扣押。也知他們盯着我,也不敢漏怯,隻敢往人多處住行,哪知他們竟想趕盡殺絕。才有了大人今日所見這一幕。小人五日前就報官了,奈何那小厮一去不回。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當官的要是想冤枉個人,随便扯出個什麼理由,都能把人逼上絕路。賈錫年也是個和稀泥的,捧着飯碗不幹事,對這些地皮也是怕得要死。
陳敬之忽然想起父親,心頭微微一沉,也不知這一向是否安好。
陳敬之道:“将這兩起人分開關押,本官親自查證、審訊,知府大人作陪審,屆時一應口供,再一一對證便好。”
陳敬之命阿武幾個将這些人各自關押,他自己手下一共十二個,崔林帶着衙役們分管了十處。
其實也沒用重刑,卻聽見一邊的審訊房間内發出慘叫。